“杀了大兔子,献给仁慈的死神。”
“杀了二兔子,献给一直照顾我们的教会。”
“杀了三兔子,献给保护我们的骑士老爷。”
“杀了四兔子,献给……”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糊住,模糊不清,纪评努力辨认,才勉强读出来最后几个字:“献给最爱自己的父母?”
这是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拿在手里相当厚实,颇有份量,只是颜色暗沉昏黄,黑色的颜料在上面并不显眼。
这也许是一首长诗,从大兔子一路往下数,纪评只能看清前四个兔子,剩下来的内容通通被大片的黑褐色血迹覆盖住,仿佛还有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开。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记录下这些东西的文字是汉字,还是简体版本的汉字,简体时代的语序。
纪评提出询问:“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这是青年第一次谈到过去,莱尔立刻认真起来,颇为严肃地回答:“我不知道。”
“研究这种东西,”纪评捏起这张动物皮的一角,想起来自己努力赚生活费的日子,“然后给它们随便编点故事写下来,力求奇形怪状引人注目的同时还能合乎一点逻辑,再靠卖这个赚钱吃饭。”
其实他刚到安斯特的时候还想过这种路子呢,然而写作的笔和纸都要钱,识字的人很少,已经这样了,发给平民看的读物居然还需要教会过目……
也许是因为发下读物的同时会附赠教会修女或者神父的解读服务,体贴的教会神职人员将带领平民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阅读、理解。
所以一般只有歌颂神明的东西才能在教会的审核当中胜出。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大规模、大范围的印刷技术。
纪评在了解到这些之后就死了心。
莱尔:……
他维持严肃的语气:“那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纪评想了想:“不知道。”
“负责阅读奇形怪状的故事,然后给出评价,通过或者驳回,”莱尔道,“大部分都是驳回。”
话聊到这个份上,刚开始被汉字冲击到的情绪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刻意压制。纪评轻描淡写笑了笑,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转而道:“你还能联系上小塔吧。帮我跟它,还有泽西卡他们打声招呼,然后我们现在走吧。”
青年抱起玛瑙:“趁我现在还不饿。”
***
温莎尔送完最后一位夫人归家,语笑盈盈同对方道别,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任的拉卡斯特大公是个奢靡的作风,钟爱名家画作、孤本典籍,也钟爱美酒乐器,上任以来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按照往常的时间估计,现在宴会应该刚刚进行到一半。
她揉了揉眉心,并不是觉得困,只是有一点累。哪怕她得爱神眷顾,天然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但要劝说人提前离席还是有点困难的,毕竟她其实没什么很合理的理由。
晚风掀起她的发丝,送来馥郁的花香,她微微一怔,下意识道:“……等等,先停车。”
她很快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借口,柔声道:“请停到那边的树林附近吧,我想整理下我的仪表,也想一想该如何向大公解释我为什么离席。”
树林间丛生着细碎的小花,偶尔有大朵团簇着,挺立在晚风里,修女提着衣摆,仔细观察,小心折下一朵最漂亮的。柔软的花瓣上还着生有细密的绒毛,淡粉的颜色娇艳若少女俏丽的脸颊。
温莎尔将花朵抵上心口,轻声自语:“美丽而浪漫的,爱情之神,我知道您不缺爱意,永不竭尽的爱意只是您裙摆上鲜艳的点缀……”
“但我想将这朵花献给您。它或许不够出色、不够完美……它只代表我对您赤忱的感情,我祈求您指点我以正确的道路,帮我摆脱迷茫与险境。”
捧在身前的鲜花轻轻颤动,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
清甜的嗓音用古老的歌谣唱着歌谣,徐徐铺开的曲调柔软无害,温莎尔奇迹般理解了其中诉说的东西。
……不要去宴会。
这是神明的旨意,却与温莎尔的本意背道而驰,心神震动间,她本能提出自己的质疑:“老师还在那里。”
但神明的注视已经远去。
温莎尔有点恍惚的走回马车停靠的地方,马车里还有她未曾抄录完的福音书,她咬了咬牙,对着马车夫又摆出一幅柔和笑意:“走吧,辛苦您在这里等我。”
仍捧在手里的那朵花在她上车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片片枯萎凋零,温莎尔闭了闭眼,轻声道:“感谢您的眷顾。”
她想她或许确实如塔迈所说的那样傲慢,她永远学不会尊敬和虔诚,缺乏必要的恐惧……只是仰仗一时幸运,就像是正处在盛开的花期,所以总能得到呵护。
马车抵达广场时,她没听见谈笑,只感受到一片死寂的安静,蛋糕和美酒都摆在桌子上,她提着衣摆下了马车,看见女仆犹豫的面容。
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从这里看,人都聚集在广场的中央。
女仆不敢说话,呐呐道:“您……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什么?
她缓慢步入宴会,隔着半个广场,听见拉卡斯特大公沉沉响起的声音:“……我已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了死神。”
什么?
温莎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拉卡斯特大公没有再停顿,他庄严的宣告着,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狂热:“唯有死亡是一切的起点与终焉,最虔诚的信徒将有资格得到注视,我想在座各位的心与我一样。”
谁和他一样?
温莎尔已经看见了塔迈,她快步上前,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她不会否定死神,这是不理智的行径,但她可以说拉卡斯特大公被恶魔迷惑了心智,忘了战争与胜利的辉光。
“米卡公国会走的更远、更高,我们本不属于战争,不需要战争之神的庇佑,但我们所有人生来就属于死亡。”
大公放缓了语速,逐字宣告:“死神会庇护祂的信徒,也会对宽恕误入迷途的羔羊,但这不意味着祂的荣光也会挥洒向不悔改的叛徒。祂会降下神罚,惩诫不懂事的孩子……亲爱的安塔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视线的一角,安塔攥紧裙摆站在那里。最先塌陷的是外面的皮,然后是骨头,随后是依赖人体支撑的华美裙裳,蓬勃的心脏还在一下、一下跳动着,像是这个人从未死去。
但怎么可能呢?
可怜的夫人连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