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纪评还是把莱尔说的话写上去了,只是稍作润色,变成了类似“随手记事”的东西,然后在中间一笔带过,略提了提克洛诺斯。
笔尖已经有点钝了,需要削尖,他没带小刀,忽而想起来背包里有第一次见路易斯时对方送的匕首,似乎可以用来削笔。最多就是不太方便,而且可能有些大材小用,他记得那柄匕首相当精致漂亮。
纸仍铺平在膝盖上,天边已经有点亮光了,仿佛天亮就在下一瞬间,纪评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用匕首削笔,又困倦地眯了眯眼。
“你的那位小朋友似乎来不了了。”
莱尔淡定道:“还有一会儿,不急。”
纪评笑道:“说不定人家不想来。”
“……那就算了,”莱尔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我也不喜欢总推着人往前走,他如果不愿意,真理高塔里也不是没有可以代替他的选项,能等这一个晚上,我已算仁慈。”
“我很少听别人用仁慈称呼自己。”
“因为我真心实意的觉得我仁慈,”莱尔笑了,道,“您不觉得吗?”
纪评叹气:“那我还是觉得我更仁慈一点。”
玛瑙从背包里爬出来,慢吞吞挪到他肩膀上,凝聚了一夜的露珠浮在叶子上将落未落,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终于有脚步声传过来,抱着布袋子的孩子从巷口交叉处探出半个脑袋,妥协似的道:“老师。”
莱尔没立刻回答,他得意扫了纪评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你看”“来了来了”。
纪评闭了闭眼,觉得今晚自己叹气的次数真多啊:“泽西卡和你一起没了,我真好奇易林尔斯公爵府上现在是怎么想的。”
莱尔面不改色:“西西伊农意外去世,泽西卡悲痛欲绝,看似是被路易斯丢去海上历练,实则是被皇室悄悄清理掉,免得碍公主殿下的事,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泽西卡已经走近,规规矩矩道:“纪评先生,早上好。”
纪评还未说话,莱尔先一步不满:“小泽西卡,你看起来很不高兴,一点也不像是愿意说早上好的样子,我带你出去玩你不开心吗?”
泽西卡:……
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嘴角放松,然后上扬,再开口时,已经是一副高高兴兴、兴高采烈的样子了:“纪评先生,早上好呀,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您,您也一起吗?”
纪评:“……嗯。”
“在我离开之前,专供公爵府的手抄报已经送到了,我就顺手拿了几份,”泽西卡踮起脚尖,抽出一份递给纪评,“我想上面应当会有您关心的事情,希望我不是在浪费您的时间。”
纪评觉得这种体贴和口吻都有点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伸手接过的时候道了谢,顺口问道:“我听说工匠先生暂住在易林尔斯公爵府上?”
泽西卡立刻答道:“路易斯邀请的,因为当时共乘一船,发生海难后,工匠没有想去的地方,就和路易斯同行了。但工匠现在并不在府上,他昨晚彻夜未归,也许是不打算继续住下去。”
莱尔笑吟吟道:“那我们走了?再不走的话,恐怕那些美丽的小蝴蝶们又要循着痕迹追过来了,它们实在令人心烦。”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开始缓慢褪色,从彩色到界限分明的黑白,再到整整齐齐的线稿,最后连这线条也消失。在空荡而死寂的黑暗里,被吞噬的似乎不止光线,还有声音。
也许只过了一息,眼前忽而大亮,有野兽的嘶吼声在耳旁炸响,纪评下意识根据记忆里泽西卡的位置抓住了旁边人的手,把人带到身后,然后他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起伏跌宕的丘陵之上,山丘低矮,荒芜干枯的土壤板块凝结,开不出灿烂的花,针状的植被闪烁着冷冽的光,一只长满棕色毛发、足有成年人腰高的四足动物在不远处压低了身子,发出戒备十足的低吼声。
泽西卡见状本能又往纪评身后躲了躲,相当的客气的出声道谢并附赠了一句赞美。
并不想要这句赞美的纪评:“……您客气了。”
莱尔眯了眯眼,认认真真看了眼那只动物,端详几息后,转头道:“你们听我数啊,3——”
纪评:???
“2——”
动物开始痉挛抽搐。
“1——”
前一秒还凶狠的四足动物猝然倒地,毛发、皮肤和血肉分离开,露出清晰的血管脉络,也许是错觉,纪评总觉得那里好像流动着一种漂亮的、惊心动魄的、幽蓝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