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卡有点自闭,一生可能只体验一次的娃娃经历并不容易,他正在生无可恋的反思自己的一生,最后确认了自己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喊了莱尔老师,是的,一切的噩梦由此开始。
封缄口舌的红线带来些微窒息感,好在有小塔的庇护,这感觉转瞬即逝,他只觉得视野忽而降低,四肢不受控制,意识混沌的让人格外想睡觉。
他看见那边的两位依然正正常常,甚至还有心情说说笑笑。
泽西卡更自闭了。
其实长者们说说笑笑没什么不好,他一早就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很明确,一个难得又易碎的珍品,最好的结局是在长者的庇护下平安一生。
他本来也想过就这样过一辈子,可他有点想念他的血亲,于是他做出了此生最冒险的决定,离开真理高塔。过程很顺利,很轻松,没有人拦他。
然后呢?
他并不想献上自己的一切,最妥当的方案是提出神明也难以完成的祈求,更何况桃花源那位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神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遇上了一位表面宽仁温和的存在——安斯特人人好评的纪评。
……但他没想到纪评先生会认识莱尔,看起来还不仅是认识,更像是多年相熟,知交故友。
莱尔说要取记忆。
淡定淡定,真理高塔惯常操作,这破地方基本上什么都做,也不存在善与恶……准确来说,所有真理高塔的人都会坚定认为自己就是真理。
啊……纪评先生似乎没有拒绝,他好像还在和莱尔商讨方案的具体可实施性,比如说躯体要怎么做、记忆要怎么改,又要怎么瞒过教会。
泽西卡只能感叹一句芙罗拉真可怜,然后百无聊赖的戳小塔聊天。小塔呢,全称真理高塔,是真理高塔内部所有人的联系核心,负责为十二席提供服务,对其他成员下达命令。
谁也不知道小塔是个什么东西,普通成员以为它毫无意识只是个工具,就像是吃饭用的刀叉,更高级一点的成员猜它是某个特殊的污秽生物,再高级一点的比如泽西卡,他猜小塔是世界海里的原住民。
小塔优点无数,唯一的缺点是少言寡语、怯懦爱哭,能通过文字交流绝对不说话,难得说话也轻声细语,对方稍微态度凶一点就可能吓得它不敢出声。
现在那边的小塔在梳理记忆,这边的小塔在被泽西卡戳戳戳,千辛万苦叫了半天,小塔终于小声说话了:“怎么了?”
正努力抵抗着困意的泽西卡:“路易斯睡了吗?”
“没有,他在默背朵图靳帝国各贵族的家族史。”
泽西卡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无比震惊的在心里回复:“他和莱尔真不愧是亲祖孙。”
小塔分明还在抽泣,却条件反射般严谨纠正:“不是祖孙。”
当然不是祖孙,这只是莱尔用的一个身份,祖孙也只是身份牵连着的亲缘关系,从不属于真理高塔的首席。
泽西卡:“好好好,不是,那个,你哭什么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小塔悲从中来,哭得越发大声,声音甚至模拟出了人类的呼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塔光呜咽着哭也不说原因,泽西卡被它哭得一激灵,听见那边的莱尔和纪评先生已经开始打起了舒温的主意,于是猜测要梳理记忆估计是个麻烦事情。
这当然是个麻烦事情,可惜并不是小塔哭泣的原因,它抽抽噎噎着,朝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倾诉了自己的愁绪:“那位好像不喜欢我。”
泽西卡知道“那位”指的是纪评先生,下意识开始谨慎措辞:“为什么这么说?纪评先生应当是位仁慈的……”
小塔开始控诉:“仁慈的存在不会恐吓我。”
泽西卡尝试掰正这种思想:“……我觉得纪评先生不会恐吓别人。”
小塔呜呜咽咽:“可他真的恐吓我了。我……他每次叫我出来的时候,都会画……画……总之就是,压制我,我每次都会被迫害怕的直接断联。”
“而且,我总是跟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不太信任我,很少叫我办事,我……”
“那是纪评先生心疼你啊,”泽西卡心想可怜的小小塔都快被莱尔剥削成没活干就要哭的性子了,道,“纪评先生可以处理掉所有事情,所以他才不叫你,他心疼你,想让你多休息会儿,哪像莱……老师,老师无论能不能搞定都喜欢叫你。”
小塔呆了呆:“可……我……呜……”
泽西卡:“别哭呀,我这不是说了吗,那是因为纪评先生很喜欢你,他心疼你,你现在又哭什么呀?”
小塔哭的一抽一抽的:“我……我哭……哭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当时带我走的不是纪评……呜呜呜呜……还有……为什么莱尔……这么能活呜呜还没死……”
说得好。
泽西卡感同身受,十分认同的表示:“我也觉得。”
他还欲再说,却忽而一停。
玩偶倒在地上,他只能看见玩偶眼睛看见的东西,比如说低矮的柜台,还有……还有从上面垂落下来的巨大触手。触手舞动着,尖端缓慢睁开一只眼睛,看向玩偶的方向。
小塔被吓得尖叫一声。
铺天盖地的血色充斥了能接触到的一切,纷乱的杂念几乎要把脑子搅成浆糊,泽西卡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要说什么,他有点茫然的想:我是一个玩偶。
一个木头制的玩偶,玩偶不该有思想,不该有名字,只应当乖乖听话,听谁的话?听主人的话。主人是谁?主人是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敌人是对面拿着手杖的老人。
他的伙伴们已经出发了,就是那些长年累月锁在这里不见天日的东西,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敌人就在对面……冰铸的小隔间一个接一个的炸开,泽西卡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叫他。
是在叫他吗?声音在契而不舍的喊泽西卡,泽西卡是他吗?不对,他不叫泽西卡,他只是一个木头玩偶,所以那个声音呼唤的不是他。
…………
借助小塔勉强搭上联系、已经要喊累了的路易斯眼看毫无希望,选择放弃泽西卡并相信纪评先生,然后他开始关注这场小混战。他看不见全貌,只能大致猜到现场的混乱。
可喜可贺,莱尔应该很头疼。
不愧是纪评先生,豢养的宠物都那么厉害,可以轻易赋予物品以生机,控制它们达成目的。满载“污秽”物品的地方几乎是这类生物天然的主场。
路易斯有点心动,但也明白自己只能看看,“污秽”生物饲养起来可不容易,捕捉困难,想要驯服同样困难,倒不如说这类生物压根不适合做宠物养,恐怕也就纪评先生有这个能力。
他有点好奇,也就顺便问了小塔,小塔还沉浸在被吓到的氛围里,哭的呜呜咽咽,回复却很快:“资……资料里没有……唯一有点像的,群居生物血疣……根本……根本没这么强……”
哦,没关系,纪评先生养在身边的东西,如果真能轻易查到资料,那才是让人奇怪。路易斯耐心安抚了哭泣的小塔,感觉这场混战似乎要落幕了。
血色缓慢消散,大概是纪评先生终于出手制止,没了莫名的杂念干扰,路易斯松了口气,再次感到困倦,他强撑着清醒,试图和小塔确认自己的猜测。
芙罗拉有问题,她身上带有来自高层次的高品质污秽,一旦芙罗拉失控,这份污秽也会蔓延开,这也是他和泽西卡遭殃的根本原因。
纪评先生不会不知道却依然默许了芙罗拉失控并婉言谢绝了莱尔提取记忆的建议……这不像是要拿芙罗拉做根据,更像是在通过失控验证什么。
验证污秽的本质和影响能力?只有普通人的信仰才有价值。倘若真如莱尔所说,纪评先生当真有意在朵图靳传教,那在传教前一一确认可能影响信仰质量的因素就是相当有必要的。
朵图靳近期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早些年的因素有教会把控,只需要注意最近的,和个别特殊的……先是和死神有关的案子,再是芙罗拉,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还是说,没有下一个了?
路易斯忽而想起来之前纪评先生委托给他传教的那几张薄纸……纸张虽薄,承载的东西可一点都不单薄。
坦白来说,尽管他认为纪评先生仁慈温和,也乐于向纪评先生寻求帮助,可纪评先生信仰追随的那位……似乎并不是仁慈的神明。
或者……他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离开朵图靳,先避一避这个必然会出事的是非之地?
血色彻底褪去,血红色眼睛的怪物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青年一字一顿,从容答复了莱尔的抱怨,道:“我觉得这不是玛瑙的问题,事实上,假如你乖乖被它吃掉,它就不会动手,这里更不会乱。”
路易斯:……
他从沉思里醒过来,有点哭笑不得,既觉得这段话完美的无懈可击,又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这是纪评先生会说出来的话。
莱尔同样深深的被这段话的逻辑折服了,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顿了又顿,才道:“你的确很喜欢你养的这位小朋友。”
最后一块尚算完好的架子在片刻的摇摇晃晃后,还是没能撑住,整个倒了下来。散乱在地上的冰晶碎片棱角分明,每一块都形状相似。
这动静应当算大,可惜纪评正在耐心翻看玛瑙是否受伤,并未投注过去半分注意力。他挨个查完所有触手,确认没有受伤的痕迹后才长舒一口气,抱着玛瑙站起身。
莱尔幽幽看着这一切,忽而问道:“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好问题,纪评道:“……我难道就不能是太困了突然打了个盹吗?”
这算反问了,莱尔没立刻回答,他用手杖扫开零碎的冰晶,指了指一个约有成人拳头大的紫色水晶球。
“这是命运教会‘占命’用的东西,那孩子位列第四梯队,本来前途无量,可惜运气太差,撞上了叛誓者,死的凄惨。”
“哦,小塔那里有叛誓者的名单记录,一群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废物,得了真理高塔栽培还要背叛,你如果哪天撞上了……嗯,顺手杀了吧。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喜欢他们的行事。”
纪评:“……事实上,我还不喜欢真理高塔的行事。”
紫色水晶球慢慢飘到空中,稳定在一米高的位置,渐渐折射出浅紫色的光,映出一幅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的画面。
莱尔轻咳一声。
“在我杀了那个叛誓者后,这东西就到了我手里,不得不说,得命运神眷的所谓‘圣物’确实不同凡响,怨不得教会着急的查这东西的下落,凡世间事,这东西皆可占卜。”
水晶球呈现而出的画面里,只有四枚大小不一的四角金色饰品清晰无比,除此之外尽数模糊,连声音也混沌失真,听不分明。
纪评:“如果你是想夸赞水晶球的威力的话,这可能不太有说服力。”
“不不不,我是想向您表达我的震惊呢,”莱尔随手丢掉手杖,抬起手,水晶球的画面随之波动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而他道,“如你所见,即便我出手加持,极限也就是这样了,但我想……你看见的,应该不是这幅样子。”
他半笑半叹:“您远比我想象中更得神恩,祂居然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是一个几乎不会用以形容神明尤其是邪神的词,然而纪评认真想了想,发现这词描述的居然还挺贴切。
“那么,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祂其实并不可靠,”莱尔缓慢收了笑意,极其认真的道,“神明喜怒无常,祂们的眷顾往往并不长久……”
纪评打断了他:“这是一个主观定论的伪命题,你有你的主观,我同样有我的主观。”
唉。
自家邪神真惨啊,人缘真差,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祂喜怒无常,这是过去做了多少惹人针对的事,惨成这样,居然没能收获哪怕一个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