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评还在和莱尔聊帝国的势力分布,为自己之后的传教做准备。他大概理明白了点,朵图靳帝国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大皇子势力最强,其余皇子平分秋色,易林尔斯中立,皇帝陛下旁观不插手。
依凭于此的教会信仰则以生命之神和命运之神为主,二者的繁荣期和低迷期交替,现在就是生命教会的繁荣期,皇帝信仰生命之神。
“我原本其实不打算来朵图靳,”纪评道,“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来了。”
莱尔笑吟吟的:“我知道,我看见你写的信了,你要去夏特公国?那里早些年出了事,现在国内情况不太稳定,你要不要带个护卫去?你瞧我家路易斯怎么样?”
纪评:“……谢谢,不用了。”
他微叹了口气,正要更详细的问问各皇子的情况,忽而听见一道满含恐惧的尖叫声。
正在寻找镜子的芙罗拉重重跌倒在地,精细的面料划过尖利棱角,勾起几缕细丝,她张着嘴,浑身颤抖,瞳孔明显放大,直愣愣盯着面前的镜子。
轻微“撕拉”声响起,是被棱角勾住的布料缓慢撕裂开,仿佛受了这声音的刺激,芙罗拉忽而一动,发疯似的抬手捂住脸,不住的摇着头,在地上艰难挪着后退。
……她紧张的简直像是在担忧她的肌肤皮肉也会像布料那样撕扯脱落,所以要竭尽全力捂住。
这一幕过于离奇,离奇到纪评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迟疑看了眼旁边的莱尔,视线交汇了短暂一个瞬间,莱尔轻易读懂了他的意思,语气轻松,笑着道:“没关系,牵连不到你……这个身份上。泽西卡?芙罗拉公主发了癔症,你扶她回去。”
啊?癔症?
路易斯难以想象祖父会说出如此离谱的东西,又暗自庆幸祖父叫的不是自己,他往后退了退,准备见机不妙就跑。
他觉得应该不会有跑的机会,会出现这种事必然在纪评先生和祖父的意料之中,最后一定是个妥善的收场,最多过程惨痛。倒是可怜了芙罗拉……满身“圣物”依然无法保证安全,还是受到了“污秽”影响。
莱尔不满道:“泽西卡,别往后退,过来,没见芙罗拉癔症发的严重吗?”
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同时也觉得莱尔在胡扯的纪评正要开口便听见芙罗拉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发癔症!我没有!”
小公主捂着脸,粉紫色的眼睛黯淡无光,骨碌碌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化为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她慌乱伸手去够去触碰,然而手刚刚松开,面皮又脱落下来。
红色的液体鲜红粘稠的不似鲜血,平整脱落的面皮下是苍白的骨骼,芙罗拉再顾不得粉紫色的玻璃珠,抖着手把面皮往脸上按。
她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遍又一遍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面皮脱落再按上,按上又脱落,红色的液体越流越多,仿佛没有竭尽的时候,蜿蜒着路过地面,淌到纪评眼前。
如此近距离之下,没有血腥味,也不觉得血腥的令人作呕,纪评只闻到了馥郁的香气,和舒温夫人赠送给他的那瓶香水一模一样。
他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忽而上前一步,拾起那颗粉紫色的玻璃珠,蹲下身,拉过芙罗拉尚还完好的一只手,将玻璃珠放了进去。
芙罗拉喃喃道:“哥哥?”
她膝行几步,一把抓住纪评的手腕,面皮轻飘飘落在血泊里,而她仰着头,抖着声音,哭诉说:“那个……那个镜子吓我,它是假的……假的!”
镜子?
纪评本能觉得是镜子的问题,多半是个相当厉害的“污秽”物品,他半扶着芙罗拉站起身,同时低头去看那面镜子。
镜子看上去很普通很平常,清晰倒映出他的样子,镶嵌其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光以宝石和清晰度定论,这确实是个极其珍稀的藏品。
纪评想抽出手拿起镜子仔细看看,奈何芙罗拉力道大的远胜普通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越抓越紧,他注意力转移,轻“嘶”了一声,简直要怀疑自己腕骨是不是碎了。
芙罗拉低垂着头,仍在自言自语:“不……我是……我是假的……”
小公主说着便渐渐平静下来,苍白的骨骼随之褪色,飞快化为木头娃娃的样子,精细雕刻的五官栩栩如生,只是缺了皮肉和玻璃珠点缀。
这是一样必然出自大师之手的杰作,所有细节都完美的不可思议,几乎像个真人。
木头娃娃张开木头雕刻的嘴巴,里面空荡荡的没有舌头和牙齿,娃娃理所应当呜咽着说不出话,手臂褪下皮肉,同样露出下面的木制躯体。
握住纪评手腕的力道随之消失,这变故快到纪评始料未及。他本能伸手去捞,只抓住了一个约有半臂大小的木头娃娃。
娃娃不说话也不动不笑,拥有着清晰雕刻而出的四肢关节,鲜艳的红线缠绕其上,露出一截线头在空气中来来回回的晃。
纪评拉了拉线头,又抬头看向还站在那里的泽西卡和路易斯,没错过他们眼里的震惊,深觉今天的一切都离奇的像场无厘头的戏剧,最好下一秒就快点结束,别给他牵扯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用想都知道路易斯现在在想什么。这位出身贵族的年轻人恐怕此前根本没见过类似的事情,日常接触的所有也正正常常,一生中唯一出格的决定就是去做海上贸易。
现在路易斯会怎么想?
纪评深觉这场意外糟糕透顶,而今再装惊恐也有点马后炮的意思在,干脆视而不见回头看向莱尔,晃了晃手里的木头娃娃。
莱尔:“嗯……很好看?很精致?”
纪评差点被气笑了:“这是帝国的公主,这里是你的易林尔斯。”
他身后,骤然出现的铺天盖地的红线缠绕住路易斯和泽西卡四肢,封缄了他们的唇舌,挣扎微弱的发不出一丝动静,遑论喊救命。
“啪嗒”一声轻响回荡在耳侧,纪评警觉回头,视线里已不见路易斯和泽西卡的身影,只有两个木头娃娃孤零零躺在地上。
这娃娃的精细度显然不能和手上的比,胡乱雕刻的五官歪歪扭扭,几乎辨认不出来是谁,一大一小的四肢丑陋无比。
这算什么?活人大变木头娃娃?纪评抬手捂住额头,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捡娃娃。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莱尔乐了。
莱尔边笑边动作很快的上前去捡,捡完打量着手里的娃娃,得意洋洋的展示出来,道:
“你看看,我家路易斯就算变成玩偶了也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嗯,小泽西卡也很可爱,不说话的样子最可爱了。”
易林尔斯家的长者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和平时那种礼节性的社交微笑完全不同,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就像是贫瘠且沟壑交错的荒原上突然长了一群迎着太阳微笑的花花草草。
“这真是今天最美妙的事情,”莱尔赞叹道,“没有人会和我吵了,我要把他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夹在书的知识里。”
沉凝的气氛被毁的一干二净,纪评莫名心情微妙,顿了又顿,诚实道:“您真是一位好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