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九岁,生活在冶炼水域。
这是神殿那位大祭司起的名字,他觉得这里遍布着火山和岩浆,是最适合冶炼金属的地方,他因此定下了严苛的律法,要求生活在这里的信徒每月都需上供十米拉冶炼好的金属。
我不懂十米拉是多还是少,但我知道这是个难以达到的数字。就在上个域月,我一位刚刚成年的邻居家的姐姐没能达到要求,被人扔进了岩浆。
她从岩浆里爬出来的时候,漆黑的骨头轻微一抖就是黑粉“簌簌”地落,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她没死,因为她成年时向□□祈求的东西是永恒的生命,所以哪怕她现在再痛苦,她也将在□□的庇佑下永恒。
□□不求回报,仁慈的庇佑着祂所有的信徒,从不会收回祂的赐予,无论何时何因。
回去的时候,我在低矮的土洞里看见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那是薄薄的,很鲜亮的,光滑的,我难以描述的东西。
我此前见过最鲜亮的东西就是岩浆,它们在灰暗的天幕下缓缓滚动着,高温足以瞬间熔化任何东西,就像是神那样不可思议。
有人信仰岩浆,大笑着扑进去,他们认为那样可以和信仰的神融为一体……但这样的人是少数,且通常只会出现在冶炼要求没达到的时候。
我进入土洞时,爸爸正坐在一个金属支起来的架子前,小心翼翼的给妈妈喂食物,香甜的气息刺激着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我还是努力的把视线移开了。
妈妈成年时祈求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食物,爸爸祈求的则是金属冶炼永远达标,所以妈妈经常会得到不可名状的食物并被迫吃下去,爸爸的金属冶炼则永远停在达标线,得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
妈妈已经重病了,她病的很严重很严重,爸爸拿碎金属把她挡住了,并且从不许我看她。
今天妈妈得到的是什么食物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的收获取出来放到桌子上,那是一些果子。它们长在岩树林里,是那些巨大的石头怪人的瑰宝,只有未成年的孩子取得到。
爸爸喂完了妈妈,沉默着过来和我一起吃果子,我悄悄抬头看他,我的爸爸是青色的皮肤,三只眼睛,两只手,这在冶炼金属时不占优势,不过好在爸爸不需要忧愁能不能达标。
我指了指桌子上鲜亮的东西,爸爸说那是神父发放的红纸,要求贴在门上。
我不知道门是什么,爸爸也不知道,他小心地问了神父,神父说是回家会第一个碰到的东西。
那就是我现在坐着的架子啦。
我把红纸铺上去,它太鲜亮太好看啦,摸上去很舒服,不像冶炼金属的地方总容易撕烂我的手臂。我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爸爸也不知道,他沉默了很久,说是神的意志。
神的意志当然就是要贯彻的东西啦?我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爸爸居然说他不知道,这不是知道嘛。红纸就是做这个的呀?就是用来贯彻神的意志的。
爸爸告诉我这个域月没有冶炼金属的要求,也是神父通知的,他让我下午再去摘些果子,还让我去找繉拿药。
我点头答应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已经小成年啦,大家都是这样的,十八岁大成年,八岁小成年。
外出的事情都交给小成年又没大成年的人做,人一旦大成年了呢,除非冶炼金属,否则轻易不会迈出土洞半步。
我飞快吃完果子,立刻去找繉。
繉居住的地方是一座漂亮的金属房子,坚固无比,离我很远,我要过去,需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所以我要尽早出发。
岩浆还在流淌,我很喜欢它们,因为它们真的很漂亮,很鲜亮,不像它们旁边的灰不拉几的石块。岩浆很招眼,我总能轻易捕捉到它们。
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已经开始泛疼,我终于见到了繉。他在和别人说话,和一个很奇怪的,我看不清的东西说话,我只能听见繉的声音。
他说,大祭司。
他还说,火山爆发的突然,大半个水域都吞了,包括那些人畜。
人畜是什么?人畜是我和爸爸妈妈。繉总是喊我小人畜,再称呼爸爸妈妈为低贱的人畜。那都吞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我只是又靠近了一点,这次我听见一个很……很奇怪的,让我觉得舒服平静的声音,这个声音解答了我的困惑。
声音说:“所以,都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我忽而感到很难受,像是心脏被人挖出来了似的,我在想……没了?谁?
我忽而冲上去,我拽住了那个我看不清的东西,拽住了柔软顺滑的布料,继而窥见那个人的脸。
我看见了他的脸。
大祭司的脸是不能被低贱的信徒看见的,灰蒙蒙的天幕暗沉下来,有鲜亮的色彩洒落,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大祭司的眼睛。
好奇怪,大祭司只有两只眼睛,其中一只还闭着。
只有两只眼睛的大祭司带我回了家,星星一路追着我们——大祭司说那是星星,是我们信仰的神明,也是我大成年后要祈求的对象。
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要祈求什么东西。
我看着滚烫的岩浆,看着夷为平地的低矮土洞,我说我之前,和现在,想祈求的东西不一样。
大祭司耐心问我是什么。
我说,我现在想祈求这里恢复原状。
这个是大祭司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笑着说我必将得偿所愿。
我又说,在之前,我想祈求的是,求神明滚出这里,永远不要干涉我们的生活。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祈求害了好多人,我们明明可以活得更好。
大祭司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觉得他好奇怪,不是都说大祭司很聪明吗?我觉得他比我还蠢,我都说出来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啦,而且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大祭司说他可以提前实现我的祈求,他说冶炼水域里的所有人畜都没事,神父早早预料到了岩浆的爆发,提前赶走了所有人畜。
啊……他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呀?
我明明有两个祈求,他应该都实现的。
不愿意满足我两个祈求的小气祭司把我带去了神殿。
我看见了不同于冶炼水域的,洁白的澄澈的,碰久了手会失去知觉的东西,大祭司说那是雪。他说神殿从不下雪,今天是特例。
迎面走来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睁大眼睛,觉得害怕,下意识朝大祭司旁边挪了挪,听见那个东西开口说话:“你不该带人畜进神殿。”
大祭司点头,温和而宽容地道:“我原谅你对我的质疑,原谅你的冒犯和无知。”
那个东西不说话了,长在脸旁边的两个平扁肉块一扇一扇的,它愤愤走了。
我和大祭司继续坐在一起,仰起头看烟花。大祭司说那是烟花,是很漂亮的,五颜六色的东西,在天幕上绽开绚烂的颜色,可惜只有短短几瞬间。
我好喜欢烟花呀。
大祭司突然来了兴趣,问我想不想看更漂亮的烟花,他抬起手,遥遥指向夜幕上的一颗星星,说这颗星星会在下一刻落下、炸开,说未来,这里,不会有□□。
我震惊的看向大祭司,我发誓我再也不说他小气了,他简直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好的祭司!
遥远的星星在我眼前炸开,四散的烟火像是沸腾的岩浆,灰暗的天幕被擦亮一瞬,我难以描述那个景象,粉碎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向四肢——
大祭司杀了我。
他说:“小索伦,新年快乐。”
人畜怎能直视神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