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的原话当然没纪评描述的那样温和,相反,可爱的小玩偶语气激烈态度坚定,比任何人都像个狂信徒,爆炸似的絮絮叨叨了许多赞美颂词。
神明不会抛弃信徒、神明庇佑信徒……不成逻辑的短句闹的人头疼,纪评想捂住耳朵又意识到捂住了也没用,遂默默把玛瑙按回了怀里,试图让对方冷静。
舒温夫人听不见玛瑙的呓语,只从这纷乱的触手里隐约读出激动,又看到约书亚将玩偶按了下去,一时略微挑了挑眉,心想难不成是她又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比如说,小玩偶并非小绅士的附庸,而是桃花源那位的附庸,那这……假设纪评先生并不忠诚,等于约书亚不太忠诚,偏偏玩偶又很忠诚……
舒温夫人叹息:“漂亮的玩偶阁下,我向您道歉,言语不妥,恳求您的谅解。”
“没有,没有,”小绅士抿着微笑,代自己的玩偶回复,道,“不关您的事。”
星光仍在一路跟随,青草小路已隐隐约约能看到终点,巨大的桃花树挡在路上,树杈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有花香传过来,浓的不像话。
莱尔眯起眼睛打量那些果实,然后感慨了一句:“如果这树长在帝国的议事厅里,想必所有大臣都会脸色苍白诚惶诚恐,生怕自己的脑袋哪天也挂在上面,从此乖乖听话,拥护所有决定。”
舒温夫人:“……这是恐吓。”
纪评感到有点头晕,意识到是那些花香有问题,指尖微动,只有他能看见的,缠绕住桃树的丝线被拉动,粗大的树干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果实一个个摔落在血肉里又被吞噬,却始终没有传来断裂声。
小绅士神色不变,略一用力,唇边无意识带着笑,神情偏偏冷漠专注,轻微断裂声传来,桃树似乎要坚持不住了,又有个果实摔落在地——小绅士忽而收了手。
那是难得的,品相完好的果实。皮肉一分不缺,眼睛紧紧闭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五官熟悉的今天才刚刚见过。
舒温夫人注意到小绅士的神情,没想到会再次遇上熟人,垂眸扫了扫果实,认出来这是谁。
唯一受到桃花源腐蚀的切纳斯。腐蚀可不好摆脱,哪怕表面治好,只要联系仍在,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切纳斯刚刚第五梯队,就这还是家族执事争取的结果。可惜了,如果是个第三梯队的孩子,说不定还有点救。
她不无遗憾的开口:“听闻这是位优秀的教会人员,可惜它已经成了梦的一部分,没希望了。”
纪评当然听得出来美丽的夫人用的人称代词是“它”而非“他”,正要开口,又听见莱尔悠悠道:“要怪就怪它向那位献上了一切,信仰可不是能轻易撤回的东西,否则……”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果实睁开了眼睛,齐整的断面紧贴着地面,它眨着眼睛,眼中忽而爆发出惊喜,渴求道:“约书亚……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受不了了……求你……求你,这里太可怕太可怕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救我啊!救我啊!”
切纳斯队长从没说过这么多话,他表情扭曲,又哭又笑,像皮球一样弹弹跳跳,越来越近,不正常的癫狂里混着求救的话,直到最后弹起高有一米多,几乎就贴着小绅士的脸说话。
它张开了布满尖齿的嘴,然后被小绅士怀里抱着的玩偶当成果子那样一口吞下。
几乎同时,桃树轰然倒塌在血肉里,只剩一截还扎根于草地上,又被青草缠绕住,拖入泥土里。
还以为约书亚会带走果实的舒温夫人深切反思了下自己不正常的想法,谴责了自己的天真,笑着道:“那位好像分不出余力了。”
不然他们该迎接的是暴力虐杀,而不是温馨的感情与家常话。
莱尔表示认可:“毕竟是两个纯粹灵性。”
桃树倒下,小路的尽头仍是教堂,不需要细看,谁都能认出来那绝不是深层梦境的目的地。
小绅士忽而抬起手,半截衣袖下滑,露出他腕上系着的小水滴。那水滴被他拢入手心,圆滑边缘渐渐锋利,划破掌心的瞬间,鲜血一滴滴落下来。
星光一点点褪去,如同昼夜交替,在鲜血落下的瞬间换了白日。青草小路瞬间散开,所有血无一例外都流淌到了蠕动着的血肉里,一息两息,血肉顿住,忽而急不可耐般沸腾起来。
舒温夫人迟疑:“这是……”
“捕食的本能。”
莱尔笑了下,举起手杖,慢悠悠地指向了约书亚:“时间短暂,再见。”
再长一点,捕食的本能就要被镇压下去了。
他大概是有意隐藏身份,舒温夫人虽对这变故始料未及但也已本能提高了注意,却还是未能看出西西伊农的主特性是什么。
她只看见小绅士垂首吐出一口鲜血,血肉翻腾着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口,将虚弱的猎物一口咬下。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来得及判断基本局势,伸出手,和瞳孔颜色一样的荧光温柔飘落,血肉一顿,给她留了一息时间,让她得以带走那只长有八只眼睛的玩偶。
随后血肉覆盖而下,徒留玩偶愣在原地,八只眼睛艰难转了转,仿佛是难以置信自己会离开主人,忽而身躯飞快膨胀起来,触手直直指向舒温夫人,似乎要将这罪魁祸首搅碎!
莱尔不紧不慢转了转手杖的方向,道:“冷静,是你主人主动松的手。”
玩偶顿住,终于恢复成正常大小。
于是纷争落幕,烈日炎炎,青草小路已然消失不见,舒温夫人悬空一段距离立在血肉之上,双手提着自己的裙摆,和莱尔面面相觑。
对视了会儿,莱尔道:“你为什么出手?”
这还用问吗。
约书亚显然别有谋划,又已经做了结交人情的打算了,干脆一了百了,就留下对方身边显然立场不对劲的小家伙又如何?
舒温夫人扫了眼缩在肩膀上萎靡不振的小玛瑙,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善心好的不得了,冒着神明级别的风险扣下对方的狂信徒。
她不答反问:“那你呢?西西伊农阁下,最先动手的可是你。”
莱尔:“……他说要参加我的葬礼。”
舒温夫人觉得这句话离谱:“今日参加葬礼的不在少数,您是不是要一个个杀过去?更何况那只是个孩子,一个精致可爱,乖巧懂事的孩子,您不愿意说大可以不说,何必扯到孩子身上。”
莱尔笑吟吟道:“粉紫色的瞳孔稀有,真挚的爱意一样稀有,今日葬礼上的夫妻不在少数,我哪里忍心。”
舒温夫人:……
她并不意外自己会被对方看出底细,但凡是个知情者,看到粉紫色瞳色的第一反应都会是“爱情”,她只是有点遗憾对方藏的太好。
她能也只能道:“我的父亲很尊敬莱尔公爵。”
只因为她爷爷的爷爷受过莱尔公爵的教导,对于小贵族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值得一提的风光往事了。
但谁都没想到莱尔公爵其实没死,还和现在的西西伊农是一个人。
莱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这里是血腥的梦境,也是最不可能有人窃听的地方,舒温夫人淡淡垂下视线,说:“我希望我的孩子继承帝国的皇位。”
“当然,只要您愿意保守秘密,易林尔斯家族将永远忠诚于您的孩子,忠诚于帝国未来的伟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