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就向上级申请了支援,直到现在援军才赶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怪这些援军。他们赶路也需要时间,并不是说一申请了支援他们就会出现在眼前。
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但援军还是有事情要做的。拯救伤员、安抚民众、调查相关情况、做好善后工作,这些都是他们要做的事。
最起码,现在还有无数伤者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势恶化。
在这次事件中,卡诺城的百姓死伤大半,战士们的存活比例更低。整个卡诺城元气大伤,恐怕许多年都无法恢复过来。
这次事件可以说是一次巨大的灾难,一时轰动了整个帝国,不仅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与关照,同时也引起了百姓们的广泛关注,深入到民间的大街小巷,在很长时间内都成了各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每次提到这件事,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叹息。一是对那些不幸罹难的人感到同情,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情感。毕竟,这种事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发生在他们的头上。
对修拉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经过及时的治疗,安妮的生命成功被挽救了回来,其余的佣兵们也都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由于受到魔法火焰长时间、大面积的灼烧,安妮原本晶莹无瑕的身体上留下了大片的疤痕。
前胸、后背、腹部、四肢,包括左脸。
这种疤痕是无法去除的。如果是普通的火焰,自然可以被治疗魔法完全治愈,不会留下疤痕。但是,黑袍人的这种黑色火焰具有很强的侵蚀性,魔力碎片已经深深侵入到了安妮的体内,和她的肌肉组织结合到一起了。
如果救援早一些赶到的话,魔力没有侵蚀得那么深,还可以被驱除出体外,但是由于时间拖延得太久,再加上安妮的烧伤太严重,救援人员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人有办法,就算是修拉的记忆中,都没有相应的解决方案。
也就是说,这一身狰狞的疤痕,会伴随着安妮的一生。
安妮还处在昏迷中的时候,修拉走进她的病房,垂着头看着她残破不堪的身体。此刻,她的身体被特殊的布料包裹着,因为刚接受了治疗的缘故而没有穿衣服。
修拉微微掀开布料,暗红色的狰狞疤痕赫然撞进他的眼中,使他胆战心惊,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大片大片,张牙舞爪,仿佛可怖的怪兽。
最刺眼的是她左脸上的疤痕。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可是,从今以后,安妮应该会戴着面具生活了。
修拉盯着疤痕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它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它张牙舞爪的姿态仿佛在嘲笑着修拉的无能,又像是安妮发出的无声的抗议与诘问。
“为什么不救我?”
“把我的容貌还回来!快还回来!”
修拉伸出手,五指轻轻抚过安妮的身体。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从指间上传来非常粗糙的触感,在让指间感到不适的同时也让他的心脏一阵刺痛。
“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修拉弄疼了的缘故,安妮的眉头忽然微微皱起。
她感觉到我了吗?
修拉一惊,连忙缩回手,姿态仿佛试图偷窃别人钱包的扒手。
“怎么会这样……”
修拉哽咽着,泪水从眼眶中接连落下,滴在安妮面目全非的脸上。
……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出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病房,与正要进来给安妮进行下一步治疗的医生擦肩而过。
“哎,小伙子,你是这位病人的家属吗?”身穿白色长袍的治疗法师叫住修拉,问道。
“……曾经或许算是吧,但以后不再是了。”修拉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回答。
“什么意思?”医生不明白,什么叫曾经是以后不是?
“就是说,以后我不会再见到她了。”修拉轻声说道。
“啊?她遭遇了这样的横祸,你不多陪陪她吗?”
“……不了。”
“喂!这是什么意思?她都伤成这样了,你非但不陪着她,反而还要抛弃她吗?你的良心就不会感到不安吗?”医生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
很明显,他是把修拉当成了因女友的美丽容颜不再而抛弃她的狠心人。
“……”
修拉沉默着没有回应,转身走向医生后背对着的那个方向。
走了两步,修拉突然顿住脚步,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喂。”
“什么事?”医生没好气地回道。
“照顾好她。”
说完这句话,修拉大步往前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其实医生刚才说的并不完全是错的。他的良心是感到了不安,深深的不安与愧疚像一条毒蛇,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对不起安妮,她受伤全赖他。他不敢再看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狰狞的伤疤,不敢再看到她灰暗得仿佛死水一般的眼神,不敢再面对她整个人。
不敢,真的不敢。
“对不起。”
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这样做只是徒增念想而已。
既然已经伤她够深了,那就不能再伤她更深了;既然不敢面对,那就只有远远地逃走到没有她的地方去了。
还有艾莉娜。当初猛虎的咀嚼声直到现在还在他的耳边回响,震动着他的颅腔。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主动打开了内心深处的那扇门,上天还要把它砰的一声狠狠关上,再在门上加上几十把锁。
为什么偏偏在龙狮发动“征召”的前一刻,为什么龙狮不能发动得早一些啊!哪怕早十秒也好啊!
不,为什么不发动得迟一些啊!为什么不把他也一起带走啊!
为什么啊!
修拉看着躺在掌心的簪子。这是艾莉娜留给他的。
滴答。
簪子被泪水打湿,显得更加闪闪发亮,耀眼灿烂仿佛她的笑脸。
好,很好。既然又一次关上了,那就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不管遇到天使也好,不管过了几万年也好,都不会再打开了。
既然打开就会受伤,那就不要打开!不要受伤!永远都不要受伤!
修拉没有去看望其余的佣兵们,他走啊,走啊,走过尚未被清理的断壁颓垣,走过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房子废墟的人,走过残存着大片暗红颜色的地面,走过正在重建城门的工人们的身边。
在工人们敲敲打打的声音中,迎着人头一般的夕阳和血一般的晚霞,拖着身后长长的沉重的畸形的影子——
向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