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6年3月24日,下午三时,“长恩号”货轮抵达天涯岛青甸港(今东福克兰岛史坦利镇),准备于该地接收一批羊毛和鲸油。
寒湿的气候,强劲的西风,稀稀落落的船只和居民,让这座距离庆国本土最为偏远的领地更添几分荒凉。
包括天涯岛在内的东升群岛(即马尔维纳斯群岛)最早是于1592年被英格兰人约翰戴维斯发现,但真正抵近观察并确认该群岛的人则为荷兰人威尔德。
当庆国逐渐在漠州、极地群岛(即火地群岛)站稳脚跟后,为了开辟财源,曾组织了一批捕鲸船,于漠州附近海域及南大西洋捕杀鲸鱼、海豹、海象。
1675年,一些捕鲸船发现该群岛并将这里当做驻泊地和捕猎基地,并在天涯岛的东北海岸附近建立了一处临时营地,熬制鲸油、处理海豹皮。
三年后,庆国政府往天涯岛派了几名官员,迁移了数十户居民,建立了简单的管理机构,正式将该群岛纳入版图之中。
东升群岛气候寒湿,年平均气温较低,而且一年中雨雪天气多达250天左右,委实不适合大规模开发和移民。六十多年过去了,偌大的一片群岛,人口规模仅七百余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被强制迁移过来的印第安土着和流放犯人。
因为没啥人口,自然也谈不上经济发展,物资也极度匮乏,岛上的商品价格更是高得离谱。
不过,好在这片群岛土地广阔,到处生长着低矮灌木和草甸,非常适合牧羊。在政府的资助下,数百居民放养了近五万只绵羊,年产数百吨羊毛和羊肉,可以为他们换回急需的日常物资。
闫德轩披着一件厚厚的皮裘,站在船舷边上,看着雨雾蒙蒙的青甸港,久久不语。
经过一番僵持和拉锯,闫德轩最终还是选择与两位“志同道合”之士放弃中京大学优渥的待遇,携家人离开庆国,回返齐国。
说实话,在登上货轮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懊悔和惆怅。
七年前,他们一个个不过是汉洲本土高校名不经传的普通教师,在面对庆国极为优越的招揽条件诱惑下,才毅然决然地携家人不畏艰辛,远涉重洋,来到这片荒僻的大陆,开启一段不同寻常的从教经历。
从汉洲本土的不名一文,到庆国的备受尊崇和追捧,再加上丰厚优渥的待遇,使得他们这些来自母国的“学者”瞬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在受到庆国政府和所在大学无微不至的关照下,闫德轩等人怀着一股文人最为朴素的情感,立时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恨不得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都倾囊相授,以期在最大程度能提升庆国大学的教育水平和科技水平。
嗯,正所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甚至,在某个时候,闫德轩想着要在庆国安家终老,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这个大齐亲藩属国。
不过,他毕竟在汉洲本土受过数十年的国民教育,内心已有强烈的民族属性和国家属性,认为自己这般倾心归附庆国,似乎有些隐隐不妥。
但他却不断为自己开脱,庆国与我大齐同为华夏族裔,当是同根相连,花开两支,而其国君更是遗有太祖血脉,自己投之以献,倾心相助,自无不可。
可能正是这番心思,他们觉得自己的命运应该是跟庆国紧密相连的,在教学和科研之余,还时不时地为庆国教育部门以及内阁政府建言献策,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为富强,更为自由,也更为文明,最好能成为齐国那般模样。
当然,作为从齐国引进的高端人才,他们的一些建议还是受到了庆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并一一付诸实施,比如在王室科学基金会和大学设立分项研究所,比如仿照齐国皇家科学奖建立庆国最高成就奖,鼓励民间科技发明,比如通过税收减免和低息贷款来资助和支持私人商社和工厂改进和提升生产技术和工艺,比如授予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王室封爵……
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建言得到了庆国政府和官员的认可,部分来自汉洲本土的学者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认为自己似乎可以改变庆国某些政策或者施政手段。
数月前,齐属瑞安总督区宣布在其辖境内施行废奴,让闫德轩等人立时捕捉到这个敏感的话题。
在他们眼中,奴隶制度,是一个那么残酷而又愚昧的制度,代表着野蛮和落后,更是有悖道德理念,早就应该予以废除。
而在庆国,掠民为奴,以及买卖、蓄养以及压榨奴隶的种种行为,竟然是合法的,并受庆国政府和律法保护。
这不应该是一个文明国家所作出的行径,应该被坚决地废止。
闫德轩联合十余名中京大学教授,向庆国政府建言,请求在庆国全境也施行废奴,从而建立一个文明而和谐的现代化国家。
毫不意外,庆国政府婉言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可能是一个文人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对于庆国政府的推拒,闫德轩等人感到心理上有些难以接受,遂做出了一个不是很理智的举动。
庆国不废奴,我们就离开这里,返回齐国。
羞于跟一个奴隶国家共存!
尽管中京大学、庆国科教部官员,以及诸多好友竭力相劝,但闫德轩丝毫不做妥协,坚持以庆国废奴与否来决定自己的去留。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一切都无可挽回。
庆国政府自然不会为了几名齐国学者的“理想主义”而做出废奴的决定,以免造成国内经济重大损失,闫德轩又出于文人的自尊,也不会在高调建言之后突然转变态度,就此偃旗息鼓。
于是,在过完元宵节后,闫德轩等人便尽数辞了各自的职务,收拾细软,等待旬日后,便登上了一艘前往黔州的货轮。
虽然,他们在口头上宣称,是要经黔州中转,然后再返回汉洲本土。
其实,在经过一番权衡后,他们决定先到黔州寻找机会,试着在当地的几家大学申请一个职务。
是的,以他们资历和学术水平,回到汉洲本土也能找到一份不错的教书工作,但能享受的待遇和地位,恐怕就无法与庆国相比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布满黄金和钻石的黔州碰碰运气呢
据说,该地几个总督区相继建立了超过十所以上的公立和私人大学,对各类专家和学者想必也是求贤若渴,说不定可以谋一份待遇不错的职务。
总之,以我们的能力,即使无法再获得像庆国给予的那般待遇和地位,但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都不愁找不到一份优渥的工作。
别了,庆国,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国家。
——
自从齐国人将蒸汽机搬到船上以来,就使得海上运输效率越来越高效,而且也让人们摆脱了对风向和洋流的约束,继而开辟出了无数的海上新航线。
此前,由美洲(南美洲)前往非洲的航线,无非就是走南北赤道暖流带,或者咆哮的西风漂流带,再借助强劲的季风,然后在特定的月份扬帆,艰难地完成一次海上行程。
而有了蒸汽机的加持,商船便能在任何港口--即使这座港口并非处于当季的洋流区或者季风区——直接,然后喷吐着一股股巨大的浓烟,在强大的蒸汽驱动下,朝着目的地迅疾驶去。
蒸汽动力让所有的商船增强了机动性,但也让其变得依赖加煤站。
幸运的是,大齐帝国的海军基地无处不在,许多具有战略意义的岛屿或者位置关键的港口都已经在某个时刻落入齐国手中,而随着帝国在远方的利益变得越来越大,航线的安全自然也变成长安的战略家们所关注的主要问题。
当然,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帝国的海外扩张政策。似乎,帝国占据的每一块海外领地,都能因为海军或者商人的需要而变得正当合理。
每个人都知道,大齐帝国实际上是一个海洋帝国。
海洋霸主的地位使齐国能在任何一处殖民领地的前线投入作战兵力,或者以强大的舰队吓阻劫掠的敌对势力。自齐英战争以来,大齐海军的威望就变得愈发令人敬畏和忌惮,在做出任何涉及到海洋方面的决定时,无不慎重考虑齐国的因素。
齐国的海上武装力量似乎就代表着大齐帝国的力量,它也越来越多的参与保护帝国贸易据点和贸易航线,镇压潜在敌对势力的反抗和颠覆,展示帝国的强大形象,甚至威慑那些愚昧而又无知的土着。
海军的不少力量都消耗在了帝国的大炮外交上,这一无处不在的展示帝国威望的手段,要求帝国海军将大量战舰派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比如,目前帝国海军就有40余艘战舰驻扎在琉球及南洋地区,超过46艘部署于印度洋地区,6艘在南太平洋及庆国泽州(今智利南部地区),5艘在威夷群岛及殷洲(即北美)西海岸,12艘在地中海,8艘在欧洲(主要驻扎在爱尔兰),4艘在加勒比,5艘在南美,还有11艘在黔州。
它们可能随时被要求执行各种任务,包括炮击凶猛顽抗的土着部落,参与领地的重大庆典,威慑蠢蠢欲动的海盗,救援台风或者地震受害者,护送土邦王国的君主和重臣。
这些任务中有许多并不总是直接与“帝国主义”相关,但都是展示帝国威势和骄傲的最完美一面,加强了人们对不可摆脱的齐国强大的错觉。
海权,是大齐帝国的基础,到如今看来,世界各地皆有帝国的存在对海权而言也不可或缺,这是帝国的闭环。
到了本世纪三十年代,这一系统几乎构造完成。齐国从直布罗陀海峡、中阳岛(今马耳他)和西西里岛可以监视和维护地中海的秩序,从陈州到琼州(今巴哈马群岛)、瑞安控制北大西洋,从庆国到黔州掌控南大西洋,从剑门(今亚丁)到广安(今吉布提)可以掌控红海,从印度到锡兰可以掌控印度洋,从琉球到威夷群岛,可以掌控太平洋。
而帝国的加煤点连接着这些分散的基地,沿着航路分布,无处不在。这些加煤点有堆积成山的最好的蒸汽煤,以及无数挥汗如雨、皮肤黝黑的大量苦力,都在为帝国的全球战略服务。
这些基地有新的,也有古老的,而在它们具有的齐国特质中,又掺杂了少许自然的海洋秩序。
相比于历史因素,更多的是帝国的威权和征服使得大齐帝国的赤色黄龙旗理所应当飘扬在海洋中这些了望点和关键要冲上,不论是齐国人,还是当地的原住民,都将其视为生活中的一部分。
4月22日,当“长恩号”货轮抵达会宁港(今开普敦),闫德轩在船头远远看到一座高耸的灯塔,以及港内无数的帆影,还有几面高高飘扬的赤色黄龙旗,不知为何,一股油然而生的激动和自豪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
这是我们的国度,强盛而伟大帝国!
不同于吕宋总督区会宁城(今棉兰老岛三宝颜市)的人们过着苦逼而又艰难的拓殖生活,位于黔州的这座同样被命名为会宁的数万居民,却因为自由港的开辟而过着非常精致闲适的日子。
城中古老而又温馨的老房子带有花园,地板贴着红瓷片,家具由椴木制成,屋檐下葡萄藤蔓缭绕,忠诚的家犬欢快地摇着尾巴,紧紧地跟在身后,几只大白鹅,在屋前的的沟渠中,惬意地游来游去。
数十年前,齐国人之所以出现在黔州,并通过诸多手段迫使荷兰人将会宁港及周边殖民领地悉数“移交”,是因为印度洋。
呃,准确地说,是印度。
为了将更多的竞争者踢出印度洋,齐国必须要卡住大西洋通往印度洋的通道,控制好望角。经过多年的努力,不管是出于对齐国海军实力的畏惧,还是受齐国经济和贸易手段的诱惑,荷兰人最终是选择了退出,让齐国人得以独霸南非,彻底为富庶的印度洋锁上了最为关键的一道门禁。
许多在欧洲、加勒比以及大西洋岛屿服役的高级将领和军官会选择在会宁度假休整--这里仍旧属于帝国的海外领地,不会算作归家假,因此他们还能领取不菲的海外津贴。
有些人退休或者除役后,会选择定居黔州,这里既不像加勒比和大西洋岛屿那样潮湿闷热,又不像本土那样气候异常,绝对是颐养天年的宝地。
“我认为,我们应该会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和生活。”闫德轩等一行人下了船,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我们回到了齐国,这里充满了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