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2年12月21日,清晨,小雨。
天色尚未大亮,大城河港码头便迎来了一列长长的队伍,除了三辆载人马车外,还有七八架囚车,在数百名荷枪实弹的暹罗士兵押送下,缓缓抵达码头东侧的泊位。
十几名齐国海军官兵好奇地看着那些囚犯被逐一从车上提溜下来,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押送到栈桥处,准备移交给他们。
“这什么状况?”为首的一名海军校尉军官扫了一眼囚犯,几乎就没一个囫囵完整的,浑身是伤,神情委顿,想必全都经历了一番极为酷烈的刑讯折磨。
“安南密谍。”带队的黑衣卫军官肃然说道:“这些家伙意图刺杀珉王殿下,还要袭击我齐国商人,然后嫁祸于暹罗,籍此挑拨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
“狗日的,胆子挺大呀!一个撮尔小国,竟然打主意,都打到我们齐国头上了。那你们这是准备将他们……都带回润州?”
“没错。带回去后,除了继续深挖安南密谍的信息,还琢磨着是否能利用他们的身份,向安南发难。”
“怎么,要对安南敲打一番?”那名海军校尉军官闻言,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安南舰队差不多有十几年没经历过大规模的海上战事了,平日里,也就是开着船在安南、柬埔寨、暹罗、广东等沿海地区做常规的海上巡视,宣示齐国的海上主权,偶尔再搞几场海上实弹演习,就碰不到一个真正像样的对手。
他们充分体会到,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这要是以安南密谍的事由为借口,对安南发动军事打击,虽然他们的海上实力非常菜,战斗过程也一定是乏善可陈,但只要大炮一响,他们海军官兵多少都能捞点功劳不是。
“呵……,至于是否要对安南施以军事打击,以为惩戒警告,那可就不是我等小人物所能决定的了。”那名黑衣卫军官笑了笑,然后结束了双方之间的谈话,转身与暹罗人交接人犯。
“起来!……你在这装什么死!”
一名安南密谍可能是受刑太重,从囚车里出来没几步,便是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
刚刚接手的齐国海军官兵见状,上前踢踹了几脚,大声呵斥,让他赶紧起身,以便早些登船,不要误了船时。
“长官,他这样子,估计不行了。”一名黑衣卫蹲了下来,对倒在地上的安南密谍稍事查看了一番,随即转头向长官汇报道:“即使勉强弄上了船,怕是也挺不了多久。”
“那就不用带上船了。……直接就地处理了。”
“是,长官。”那名黑衣卫应诺一声,然后招了招手,唤来两名暹罗士兵,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安南密谍,又在脖子上示意了一下。
那两名暹罗士兵二话不说,上前几步,将地上的安南密谍便拖到了河边,然后抽出腰间的短刀,照准脖颈的位置,使劲地一拉,接着一脚踹进河里。
“狗日的,就不能拉到僻静地方再将人宰了。”
看到这一幕的齐国海军官兵,心中顿时一阵恶寒,嘴里吐槽道。
郑先友被两名水手拖着登上了一艘海军战舰,不经意间回头正好也看到了自己的同伴被踢入河中的场景,心中不免一阵悲凉。
此时,他是心如死灰,更是万般不甘。
几番谋划,尽数落空,到最后,连自己都落到了齐国人的手里。
他不敢想象,一旦齐国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拿来胁迫我大黎朝,会引发怎样的巨大风波。
也许,齐国籍此就会对我黎朝发动一场有限的军事打击,以此警告和报复;也许,他们会以武力威胁,要求朝廷给予他们更多的商业利益;也许,他们会因此做出最为极端的决定,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入侵,灭亡我大黎国柞,将我安南数百万子民尽数变成亡国奴。
唉,自己太孟浪了,妄图以自己小小的力量,来撬动整个天下的局势,以为拯救我大黎朝。
可叹!
可悲!
亦可怜!
壮志未酬而身先死,不仅没有为我大黎朝尽一份心、出一份力,却因为自己的冒失之举,草率之行,为朝廷,为威南王(第八代郑主郑杠)带来一场巨大灾难。
在懊悔之余,他对齐国于暹罗王国的渗透和控制,也是感到无比的震惊。
自以为非常隐蔽的行藏,竟然是被齐国人发现的,然后便召来了两百多暹罗官兵,硬是不计伤亡代价地将他们尽数活捉。
看得出来,暹罗人对于齐国的命令或者要求,是极为配合,劳心费力地被任意驱使。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平日里与他们接触的大城低下黑恶势力,竟然也甘愿成为齐国人的耳目,将他们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地卖给了齐国人。
可笑的是,我们还以为所谋划的事情甚为隐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齐国人,然后再嫁祸于暹罗人,从而挑起他们两国之间的纷争。
却不想,还未开始动手,便被人家给一网打尽,全都被齐国人俘获。
当夜,在一间阴森而又可怕的房间里,他们这些安南密谍遭到了令人发指的刑讯,各种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在极尽残酷的折磨下,能坚贞地保持沉默,全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以期能少受些痛苦。
郑先友自己也没捱过刑讯,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可耻地向齐国人屈服了,开了口,说了实话。
不得不承认,齐国的手段和方法非常专业,他们会就每一个问题反复询问,并与其他人的口供进行互相验证,根本不容你以任何谎言或者瞎编事实来糊弄过去。
在审讯中,齐国通过**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所有人都丧失了自己的一切,忠诚、信念、礼义、廉耻……统统被他们踩在了脚下,仿佛是被彻底扒开了全身上下的衣物,就这么赤果果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在被暹罗人抓住之前,我们就应该自行了断的。
郑先友蜷缩在底舱的角落中,一股强烈的悔意不断涌上心头,也使得他生出几分决绝。
正思忖着要选择什么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免被齐国人带回安南,拿他的身份大做文章。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数名水手从上层甲板下来,举着一盏灯四下照了照,然后便朝他走来。
他们要干什么?
难道是准备将我抛入大海?
如此,倒也免了我一番手脚。
郑先友被两名水手粗暴地架起,沿着楼梯口来到了最上层的甲板,然后便被拖到了船艏指挥舱。
“就是你谋划着要刺杀于本王?”上首传来一声严厉地斥问。
郑先友缓缓地抬起头,向前望去,只见对面坐着几名身着军服的齐**官,问话的是正中间那位年轻面孔的男子,气态雍容,自带一份贵气,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你们安南好大的胆子,竟然行此这般阴私卑贱手段,试图挑动我大齐与暹罗之间的武装冲突。”那名青年男子厉声呵斥道:“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惹得我大齐震怒,直接出兵将你安南给灭了?”
“……”郑先友惨然一笑,并不回应。
“这家伙听得懂汉话吗?”齐惟灏皱了皱眉,转头朝一名黑衣卫军官问道。
“回殿下,这名安南贼子听得懂汉话。”那名黑衣卫军官恭敬地回道:“而且,他也会说汉话,甚至还会写汉字。”
“他跟郑氏什么关系?”
“他应该是郑氏的偏支远亲,算不上郑氏的亲近之人。”
“既然能熟练掌握汉语,那想必也是黎朝有数的大家子弟。”
“他的大伯为黎朝礼部左侍郎,他的三叔为神龙军副将,这么算来,确实算大家子弟。”
“若是将他抛给郑杠,会如何反应?”
“卑职认为,安南为了避免我大齐发难,郑杠可能会将他的大伯和三叔罢官免职,或者收监下狱,以此来平息我大齐的怒火。当然,若是我们态度强硬一点的话,说不定就将他们的脑袋送来,以示谢罪。嗯,这其中肯定会包括这位主使之人的家人亲眷。”
“……尔等以为,此番言语就能吓倒我吗?”郑先友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不想被侍立于两旁的水兵直接一把又给摁下去了,让他继续跪在甲板上。
“吓不吓倒你且两说。”齐惟灏见他有了回应,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我们却可以利用你,着实将伱们安南威吓一番。撮尔小国,不谨守本分,非要搞出一些事端出来。你们安南人莫非以为我大齐的刀锋不利,砍不到你们的头上?”
“哼,你们齐国枉自源出华夏,粗俗野蛮,专横霸道,一味欺凌弱小,可还有一分儒家仁义?我大越黎朝,虽偏于九州之外,但尚知礼义廉耻,倡圣贤道德,即使国小力弱,但仍为文明君子大国矣!”
“呵呵……,好一个文明君子大国!”齐惟灏冷笑两声,长身而立,“昔日,你们安南人是如何将国土从红河地区一点一点地扩展至南方的?曾经据有广大领土面积的占城王国又是如何被你们安南人逐步压缩至东南一隅的?”
“……此番行止,乃是我大越化夷为夏之举,是将我大越文明彰于野蛮之地。”
“……”齐惟灏听了,顿时愣住了。
化夷为夏?
文明彰于野蛮之地?
真特么的不要脸!
你们安南人居然自称为华夏?
那我们齐国算什么?
“你就别给你们安南人脸上贴金了!”齐惟灏鄙夷地说道:“你们安南哪有什么资格称之为夏?你们据有的文明又何曾几多高明?若是以文明和进步而论,我大齐岂不是远超你们安南百倍千倍,那么,我们大齐就更有资格来教导和约束你们安南人该如何行止,如何迈入文明。既如此,安南何不降附归顺,弃秦投齐,以为我大齐藩属篱笆?”
“一派胡言!”郑先友怒斥道:“我安南文明源远流长,雄立于天南之地,自有大国气象,岂能为你等虎狼豺豹之爪牙、藩之篱属?你齐国虽强,不过煌煌一时,以霸道之举,必不持久矣!……暴秦二世而亡,乃为前车之鉴!”
“哈哈哈……”齐惟灏大笑,慢慢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此番言论,不仅迂腐,而且愚蠢!你安南弹丸之地,撮尔小国,何来大国气象?再者,我齐国之强,可不止煌煌一时,而是自立国之始,便呈快速上升之势,至今日,尚未有半分衰败之迹。至于你所说的霸道之举,也不尽事实。我大齐,是以王道为道,霸道为术,最终要实现天下大同,华夷一体!”
“狂妄……”郑先友冷冷地看着对方。
“狂妄?这不是狂妄,是自信,是对我大齐强大实力的自信,是对我大齐军队无往不胜的自信,更是对我们双方之间巨大差距而有的充分自信。”齐惟灏俯下身子,看着委顿在地的郑先友,“在这里,不妨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大齐在整合消化了柬埔寨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安南。届时,谅国自北向南而下,广南、占城将会迎头北上,我大齐海军在封锁了安南海域,断绝你们获得秦国的一切武力支援后,会直接攻入红河口,一路上朔,直捣东京。到时候,你们黎朝国柞将会覆灭,领土将会被瓜分,所有的安南子民将会沦为我们大齐的顺民。哦,对了,到了这一步,整个安南才会变成真正的华夏之地,百姓才会实现由夷为夏。”
“无耻之尤!……”郑先友听了,立时睚眦目裂,怒视对方。
“在这大争之世,国与国之间,当依丛林生存法则,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谈不上谁更无耻。”齐惟灏摇摇头说道:“你觉得曾经被你们安南打得几欲亡国的占城,会不会也认为你们非常无耻呢?作为一个小国弱国,你们安南所持的立场和做出的选择,就应当慎之又慎,思量再三。但可惜的是,这数十年来,你们的选择是完全错误的。所以,你们安南就需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哼,你们竟然会想以刺杀本王来延缓我齐国的征服脚步,甚为可笑!”
“……”郑先友只觉得气血上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们安南自居天南,妄称华夏,在我看来,不过沐猴而冠,跳梁小丑而已。待我大齐将你灭之,当可……”
“呀……”郑先友猝然跃起,挥动着手上的铁链,猛的砸向齐惟灏,整个身体也跟着扑了过去。
齐惟灏猝不及防,被铁链砸了个正着,右半个肩膀立时传来一阵剧痛。
惊怒之下,他还未做出多余的动作,便被野兽般的郑先友扑倒在地,紧接着,一张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啊!……”
“啊?……”
“贼子大胆!”
“救殿下……”
“杀了他……”
“……”
小小的指挥舱内顿时乱成一片,惨叫声,嘶吼声,怒斥声,踢打声……响彻了整个甲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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