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里斯本港。
英格兰皇家海军特遣攻击舰队司令、海军上将威廉·佩恩站在舰桥上,看着港湾内外密密麻麻排布的战舰,脸上已然没有出发前的昂扬和自信神情,取而代之地则是一脸的凝重和审慎。
这支舰队几乎算是皇家海军压箱底的家当,背负着内阁和议会的殷切希望,也是英格兰王国最后的凭持,若是遭到重大损失,必然会给整个大不列颠带来最为严峻的国家危机——海外贸易将会被封锁,爱尔兰也会被隔离,美洲领地将失去应有的庇护,数百万臣民会坐困孤岛,还有可能面对屈辱性的战败求和。
一个月前,英格兰政府和皇家海军委员会从多个渠道获悉,齐国远征舰队正在陆续汇聚于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疑似要配合西班牙人夺取直布罗陀要塞,并封锁海峡,堵住那支派往埃及的地中海特遣舰队。
另外,皇家海军此前还收到那支南下好望角试图攻掠齐国后方补给线的舰队传回的败报,他们在几内亚湾遭到一支齐国支援舰队的攻击,几乎全军覆没。很显然,齐国人又从印度洋海域调集大批舰船前来欧洲,以支援此前正在作战的远征舰队。
他们的报告中,还提到了一种纯钢铁制造的铁甲舰,全蒸汽驱动,无风帆辅助动力,战斗力非常强悍。皇家海军的战舰几乎对它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反而遭到它一面倒的屠杀。
是的,在皇家海军委员会作证的军官和水手言之凿凿,那艘铁甲舰根本无法被击败。它就如同一名全副武装的铠甲战士面对手无寸铁的普通平民那般,无惧于任何攻击。它甚至仅凭自身坚固的装甲和庞大的舰体,就能将皇家海军的战舰撞沉于海底。
对于这个报告,部分海军将领和议会议员是半信半疑的,钢铁船怎么能浮在海面上呢?那么一个大铁坨坨,放到水里,难道不是扑通一声,自己就沉入海底了吗?
为此,海军委员会几名委员和高级将领亲自拜访了皇家学会会长、皇家铸币厂首席主管艾萨克·牛顿爵士,询问了铁甲舰存在的理论依据。
牛顿爵士思忖良久,然后还用纸笔计算了一番,最后给出了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铁甲舰在理论上是可以建造出来的,并且也能将其造得比所有木质帆船的型制更广,排水量更大。
但是,牛顿爵士对铁甲舰所谓的无敌模式,表达了深切地怀疑。他提出,无论那艘铁甲舰的装甲多厚,建造得再坚固,在密集炮火的持续轰击下,赋予了铁甲舰外壳强大的外来动能,必然可以将其击伤,甚至击沉。因为铁甲舰不可能将整艘船都包括上厚实的装甲,肯定有薄弱的地方存在。比如舰上的烟囱、炮架、指挥塔,还有甲板上,以及上面的建筑,为了保持舰船的机动性,减少载荷量,必然会对装甲保护的位置有所侧重。
听完牛顿爵士的解析后,海军委员和将领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铁甲舰真要是一种无敌的存在,那要让皇家海军官兵们如何去作战?
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十几艘皇家海军战舰围着齐国那艘铁甲舰不断轰击,结果几小时后,人家就如同没事一般,只是轻轻地掸了掸身体,随后便好整以暇地抬起炮口,将围在四周的战舰一一狙杀。
这种情形,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发毛!
当然,这段插曲并不是英格兰政府和海军委员会所关注的侧重点。摆在面前的问题就一个,那就是要不要集结主力舰队,前往直布罗陀海峡,阻止齐国海军封锁海峡,夺取直布罗陀要塞,同时将那支派往埃及的地中海特遣舰队接应回来。
海军委员会的参谋们通过各方情报做出推算,齐国海军加上此次来援的舰队,可能会在海峡附近集结35-40艘战舰,若是西班牙海军也要来掺和一手的话,敌人的兵力可能会超过60艘。
若是派出主力舰队前往直布罗陀与之决战,那么皇家海军就必须调集一百艘以上的舰船,方能确保战胜齐国海军。
如此一来,这相当于集英格兰海军所有战力,来跟敌人来一场生死对决。
胜,则扬威于欧洲,挫齐国之锐气,并携胜利之势,迫使齐国停战求和。
败,则海军主力尽失,不仅欧洲大国地位不保,还可能沦为齐国肆意宰割的对象。
可若是采取保守策略,不派出主力舰队前往直布罗陀,则皇家海军很可能会损失整个地中海特遣舰队,直布罗陀要塞和梅诺卡岛也会被西班牙人夺回,英格兰的影响力和商业势力会被完全逐出地中海地区。
在这种情形下,英格兰也将失去这场战争中的主动权,眼睁睁的看着齐国海军再次打上门来,要么逼迫皇家海军决战,要么继续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地消耗皇家海军的实力。
议会争论良久,最终决定冒险一搏,倾尽皇家海军所有可用战舰,杀向直布罗陀。
海军上将威廉·佩恩虽然在去年的法罗群岛海战中,损失了十余艘主力战舰,吃了一场皇家海军数十年来最为惨重的败仗。但鉴于他是皇家海军诸多高级将领中唯一有对抗大规模机帆战舰经验的指挥官,熟悉齐国海军作战模式,同时海军委员会多数委员也相信,经过那场海战后,这名老将军一定汲取和总结了丰富的战斗经验,若是再与齐国舰队相遇,必然会有应对之策。即使他无法战胜齐国海军,那也一定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存皇家海军的精华。
故而,海军委员会在集结和动员了八十余艘大小战舰、三十余艘武装商船,组成了一支庞大的特遣攻击舰队,并将指挥官的重任委派给了佩恩将军。
佩恩率领舰队浩浩荡荡地离开朴茨茅斯军港,驶入波涛汹涌的大西洋,直奔直布罗陀海峡而来。
舰队在途径葡萄牙里斯本时,佩恩会同内阁委任的特使韦斯利爵士联袂拜访了葡萄牙国王若昂五世,请求葡萄牙海军加入他们的特遣攻击舰队,共同发起对齐国海军的进攻。
依托巴西的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本土,以及五中取一的税金,使得葡萄牙王室和政府的财政极为宽裕,日子也过得是相当舒适。这些年来,若昂五世靠着这些财富,在他统治下俨然让葡萄牙王国呈现出中兴的局面。
若昂五世还整顿和扩充了海陆两军,将葡萄牙的军事上力量稳步提升,基本回到与欧洲同等水平。尽管其海军规模无法与西班牙、法国相匹敌,但好歹也有大中型风帆战舰四十余艘,是欧洲一支不可忽视的海上力量。
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海上决战使己方战力彻底压倒齐国海军,英格兰就必须竭力说服葡萄牙政府,让他们的海军舰船加入到特遣攻击舰队当中。
但是,葡萄牙人对进攻齐国海军心存疑虑。不说其印度、非洲,以及北大西洋海域诸多海外领地被齐国轻松攻占,损失惨重,就是在今年一月,葡萄牙海军派出十二艘战舰前往亚速尔群岛附近,准备驱逐游曳在该海域的齐国分舰队。结果一战之下,被齐国那些新锐战舰的打得溃不成军,三艘战舰被击沉,两艘被俘获,剩下的七艘战舰也是受创不轻,狼狈逃回里斯本。
这要是将自家剩下的战舰都派出去,跟随英格兰舰队前往直布罗陀进攻齐国海军,那要是再遭失利,并且损失惨重,那以后拿什么来保卫葡萄牙本土和巴西?
这要没了海军的保护,巴西的金子如何安全地运回里斯本,没了黄金的持续输入,如何支撑国内的财政预算,如何修建葡萄牙人的凡尔赛——玛费拉宫?
英格兰特使韦斯利爵士和舰队司令佩恩将军对若昂五世进行了数轮游说,分说利弊,再三强调了英葡友好联盟关系,并向其保证,此次对齐国海军的决战,优势在我,获胜的概率极大。届时击败齐国,迫使其停战和谈,英格兰将竭尽全力支持葡萄牙索回所有被齐国夺去的海外领地,甚至可以帮葡萄牙拿回已丢失数十年之久的锡兰岛。
三天后,若昂五世勉强同意了英格兰的请求,准备派出二十五艘主力战舰、十余艘武装商船,随同特遣攻击舰队奔赴直布罗陀。
有了葡萄牙人的加入,让佩恩对此行直布罗陀的攻击计划更是坚定了信念。齐国远征军舰队虽然来了援兵,还有一艘威力巨大的铁甲舰,实力不容小嘘。但他们毕竟远离汉洲本土,并且在北大西洋海域持续作战超过一年,就算他们的船员可以找处临时锚地进行一番休整,恢复一点战斗士气和战斗意志,可他们的舰船却不能靠着随船携带的工匠技师简单的修修补补,就能使其维持长久的作战状态。
船底藤壶的清理、风帆和船桅的更换、两舷和甲板的修补、火炮的损伤,以及他们机帆战舰上的蒸汽动力维护保养,等等诸如此类,这么多长时间了,舰船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吧。
那么,在这种情势下,齐国远征舰队旗下的战舰还剩下几艘能保持既有的战斗力?
就在佩恩踌躇满志,怀着必胜的信念,准备率领英葡联合舰队离开里斯本港,前往直布罗陀时,却有一艘满身伤痕的武装运输船仓惶逃至港内,告知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哈道克将军率领的地中海特遣舰队在阿尔沃兰海遭齐国舰队重创!
这场仅持续了六个多小时的海战,地中海特遣舰队所属的五十余艘战舰和运输商船超过半数以上被齐国人击沉或者俘获,余者则利用夜幕的掩护下,分散逃往各处。
另外,此役中,西班牙海军也派出了大量舰船共同参与了对地中海特遣舰队的围猎,与齐国海军形成了事实上的军事联盟。
获知这个消息后,佩恩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齐西两国海军的联合,则意味着他们皇家海军若是径直前往直布罗陀,将成为客场作战,几乎不能获得任何支持。而对方却能依托西班牙和摩洛哥两地的港口,以逸待劳,等待皇家海军的自投罗网。
据逃回的船员描述,在阿尔沃兰海战中,齐国舰队完全充当了正面作战的主力,凭借超强的机动性和威力巨大的火炮,在数小时内便重创多艘主力战舰,并搅乱了整个舰队的战斗阵型。
那艘铁甲舰威力尤为巨大,在战场中,犹如无人之境,靠着皮糙肉厚的装甲,直接抵近皇家海军战舰百米之内,予以猛烈轰击,杀伤多艘舰船。
可以说,齐国舰队的战斗力依旧如去年那般强悍,保持着他们惯有的战力水准,投入战场的战舰数量也在四十艘以上。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佩恩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齐国人大张旗鼓地在直布罗陀海域聚集起他们的主力舰队,分明是想在此处与皇家海军来个一战决生死。这般有恃无恐,必有所持呀!
他们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远道而来的皇家海军,所以才会蹲守在那里,等待即将到来的海上决战。
“命令各支分舰队依次驶离港湾,航向偏西北,目的地……朴茨茅斯。”佩恩终于下定决心。
“将军,我们要返航?”
众人听到命令后,皆错愕万分。
“是的,我们返航,撤回至英格兰本土。”佩恩沉声说道:“我们需要保留英格兰王国最后的希望。未来的战斗,将会变得极其艰难。”
劳师动众,集结如此规模庞大的舰队,却在行驶至半途中,因为一场海战的败报,便选择撤回英格兰,则无疑会对整个舰队的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更是会让指挥官的威望和声誉受到致命的损伤,从而背负一个怯懦避战的可耻名声。
但佩恩依旧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不能将皇家海军的家底全部都葬送在直布罗陀。经过一年的海上缠斗,已充分证明,皇家海军的战舰不论从性能上,还是从火力上,都远远不如齐国人的战舰,唯一可凭持的,只有数量优势和本土作战优势。
佩恩希望在家门口,依托本土众多的优良港口和充分的补给便利性,与齐国海军展开一场长期的海上消耗战。即使战力不如对方,但也能凭借就近的港口,使受损的舰船获得快速的修补,然后又重新投入战斗,拖垮齐国人。
“英格兰人就这么将我们抛弃了!”
葡萄牙国王若昂五世站在一座灯塔上,看着无数的英格兰战舰纷纷拔锚起航,陆续驶离港湾,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几分愤怒,还有几分不甘。
“陛下,我们需要立即在沿海城镇港口发布外敌入侵的信号。”若昂五世的弟弟弗朗西斯科亲王大声地建议道:“英格兰人走了,要不了多久,齐国人的战舰就会杀过来。他们一定会袭击我们王国的沿海城镇和港口,甚至,他们也会入侵里斯本,我们需要做好一切防御准备,粉碎敌人的任何进攻。”
“若是西班牙人从陆路攻来,齐国人从海路杀来,凭我们王国自身的力量,挡得住他们吗?”若昂五世看着数日前才被任命为舰队指挥官的弗朗西斯科亲王,郑重地问道:“倘若,我们无法阻挡他们对本土的进攻,我们的巴西领地还能保得住吗?”
“不能。但是,陛下,为了保卫王国,我将不惜牺牲我的生命。”一身戎装的弗朗西斯科亲王坚定地说道:“敌人若是要攻入我们葡萄牙本土,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我相信,数百万臣民,也跟我同样拥有誓死扞卫王国领土安全的决心和意志。”
“拥有誓死扞卫王国安全的决心和意志,固然是值得提倡和敬仰的。但是,为了保卫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和完整,做出艰难的让步和妥协,也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
站在旁边的王国首相安东尼奥·德·孔塞桑公爵闻言,若有所思地望向若昂五世。
“我们需要跟齐国人接触一下,看能不能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若昂五世露出一丝苦笑,“一年前,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卷入到这场跟我们葡萄牙王国根本不相关的战争中。到了这个时候,是该重新作出正确的选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