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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流云散 > 第302章 佩环误落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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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般深邃的苍青色天幕之上,高高地悬挂着一弯宛如细眉的月牙儿,它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芒,静静地照亮了那一条如练的江水。

一艘小船缓缓地行驶在江面上,船头劈开层层波浪,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船夫熟练地操纵着桨橹,掌控着船只前进的方向。此时,凉风阵阵袭来,吹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但那细密的雨点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船头之上,站立着一名白衣似雪的男子,其身影如如孤鸿,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只碧绿色的酒壶。

蒙蒙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裳和发丝,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远方,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愁。

微风拂过,吹拂着他白色的衣袂,那人仿佛与这天地间的烟雨融为一体。他手中碧绿色的酒壶,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晶莹剔透,宛如一块碧绿的翡翠。

男子微微仰头,美酒倾泻入喉,那辛辣的滋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仿佛想要用这烈酒来麻痹自己心中的愁苦。

船舱中遥遥而立,远远望着他的红衣女子,目光清冷,甚至透出一缕恨意来。

晴川看着他腰间荡漾的玉佩,心酸难耐。他们已经在外奔波月余,爬山,涉水,但凡听到有一丁点儿那丫头的消息,他就不管不顾地跑去寻她,最终却屡次三番失望而归。

今夜,他们行舟江上。

但凡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有人讲曾在码头见一主一仆两位男子携一年轻女子买舟渡江。

他绝不肯放过任何能找到她的机会。

已经在江上漂荡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尊上,雨下大了,请入舱吧!”晴川虽满腔不忿,却依然心疼不已。她迎着细雨,慢慢朝他走去。耳畔却响起一阵巨大的水流声,船身摇晃着,发出巨大的颠簸之声,晴川心慌意乱,“尊上,怎么……”

“是大瀑布!!”船老大见鬼一样地惊叫起来。巨大的水声瞬间将他的声音淹没殆尽。

船身倾斜之时,花雪月以为自己喝醉了,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头晕目眩。

那瀑布如银河落九天般飞泻而下,水花四溅,如烟似雾。这瀑布下方,是一汪宛如碧玉般深邃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仿佛一块巨大的碧玉,倒映着周围青山绿树的倩影。

潭面上,漂浮着一片片娇艳欲滴的桃花花瓣。那花瓣或粉若云霞,或白似雪花,它们在空轻盈地随着风舞动,如同一只只粉色和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桃瓣缓缓飘落,轻轻地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花雪月浸泡在冰冷的寒潭之中,他浑身湿淋淋,连头发也湿透。好在他水性不错,功夫又上乘。跌落水的那一瞬间,他便强行闭气,为自己保存一丝生机。但晴川就没有这等幸运了,她不识水性,高空坠落后又不懂如何保护自己。

花雪月一口气游上潭岸边,一眼望见那女人被鲜血浸透的身体挂在碧绿的水草间。

“绮红。”他奋力游了过去,将她拖回岸边。

她已经给不了他任何回应了。

花雪月从她怀里摸出一卷画像,上面画着一个神情俊逸的红衣少年。

画像被水浸泡坏了,画像之人虽面容模糊,却仍不失清逸。

这个女人啊!她心里竟还装着别人。

“绮红,你不该做这样的蠢事。”花雪月何等聪明,看到这画像,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女人恨起来就没有她做不 出来的事。

船老大也殒命在那寒潭之中,那具身体被撞得破碎不堪。

花雪月爬出寒潭,望着那些飘荡而来的桃花。有桃花,便有桃林。有桃林,便有人家。跟随着那些随风而来的桃瓣,花雪月湿淋淋地出现在茅屋前。两座新坟把他吓了一跳,墓碑上蓝蝶仙的名字更令人大吃一惊。

记忆被时光之剑无情破开。那个总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裙的小女孩儿,总是蝴蝶一般跟在他身后。

一晃二十余年了。

“小蝶。”花雪月在墓前站了许久。风细细,雨凉凉。愁绪满怀。

当年,他拒绝了这女徒弟的示好,蓝蝶仙伤心绝别,从此再无相见。没想到,她竟隐居于此。她走后,他也从未想过她。他的心,只惦念过一人。

屋子里女人呻吟声伴随着打翻东西的响声,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花雪月快步窜进屋内,一张青碧色竹床,挂着烟青色帐子,铺着蓝绿色褥子。竹床上蜷缩着一团暗暗的影子。那团影子,是纤细的,是玲珑的,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他站在门边,想着进去,还是拔腿不管。依着他的性子,他才懒得理会别人。脚步已然退出门外,竹床上那女人却哼哼唧唧地叫着:“阿绾,阿绾,我疼,好疼……”呜呜的哭泣之声不绝如缕。

如被雷劈,那声音……嘶哑粗砺,如风吹过树皮,那名字却是如此熟悉。

花雪月折身冲了进去,不管不顾,一把捧起那张脸,一张泛着淡淡乌青之色的脸。毒素已入脏腑,漫上五官,眼前一张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脸。

还好,不是阿七那丫头。

心里不觉松快了些。

他慢慢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女孩痛苦抓住他湿淋淋的衣衫,仰起一张痛苦得变了形的脸来,乌黑头发上一支碧绿碧绿的玉簪却如利剑般刺痛了他的眼睛。去平阳坞的那夜,马车之上,他把那支碧玉簪插在了她头上。

“阿七!是你吗?”他左看右看审视着那张脸,女孩儿牙关紧咬,颤声道:“花……花前辈,你……你为何在此?”

“真是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花雪月蹙眉望着她。

“我是不是要死了?没想到还能与……你……你再相见。我……我中了幽冥散……好疼……”她凄然一笑。“你是不是也是从上面瀑布掉了下来,衣衫都湿了。”她喘息片刻,“衣……衣橱里,最上边儿有一个蓝色包袱,里面有两套衣衫,新的,你不嫌弃的话……”她抬手指了指那紧闭的衣橱。

“别说话,让我看看你。”花雪月伸手扣住她的右手手腕,一双乌黑的眉拧巴得更紧了。

他松开她的手,走到窗前的一张竹桌边,上面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他把那些药瓶药罐子都拿起来看了又放下。没有现成的解药可用。

“丫头,我去帮你配制解药。你别担心,有我花雪月在,我岂会让你死?”花雪月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张脸,心如刀割。这话,十年前他也说过,到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挚爱的女人死在他面前。他来的太晚、太晚了。

一滴温凉的泪水,不觉落下。打在女孩儿暗灰的脸上。

他慢慢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掌心贴在她后背之上,毫不犹疑地将一股炽热的纯阳之气缓缓输入她体内。

“你……你在做了什么?”阿七感觉一股暖流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心口一荡,惊惶万分地叫道:“不……不要……”来不及阻挡,她只得用力推开他。

花雪月惊诧莫名地望着那个伏在竹床上,痛得要碎了的女孩儿。她抱着胸腹,蜷缩着,扭曲着,生不如死。体内那股灵珠之力莫名排斥任何外在的力量。

花雪月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女孩,浑身颤栗。是灵珠之力!真是讽刺啊,他寻了那么久的灵珠,原来一直、一直便在眼前,那么近,唾手可得。

“走……走开……”女孩痛不欲生的尖叫声把他唤醒,她痛得用力去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一寸寸,一缕缕,那雪色肌肤下是一道道如裂如纹的伤!!

花雪月心惊胆战面红耳赤,他转身便走到院子里,凉风吹过,微冷,他方清醒过来。又折回屋内,按她所说,从衣橱中取出一只蓝色包袱,里面果真有两件衣衫,面料粗砺,他嫌弃地把那衣衫塞了回去,末了,还是取出,换掉身上的湿衣。

竹床上的女孩几近发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衣衫,又抓又挠,几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花雪月叹息不已,快步上前,指动如飞地点了她数处大穴。她终于安静下来。微蹙着好看的眉。他放下纱帐。走出屋子直到院墙下,看着那一片片茂盛的药圃。从里面拔了几棵带着锯齿的草几株还未开苞的花,又从篱笆墙上薅了几片青藤。一股脑儿清洗干净,扔在药钵里煮。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雪月,手忙脚乱好半天才将炉子烧起来。

炉灶上有饭,有菜。

他把菜热了热,就着温热的饭,不紧不慢地吃起来。嘴角微微上扬。以前稀奇的山珍海味吃起来都如嚼蜡,可这简简单单的残羹冷炙,却分外香甜可口。他填饱了肚子,施施然地四下闲逛。一墙之隔另有人家。花雪月越墙飞过,轻飘飘落下。推开竹门,忙掩鼻退出。屋子里赫然趴着一个死人,浑身赤裸,丑陋不堪,乌乌紫紫的死人。

难道是那丫头?

花雪月将煎好的药汁,端回房内,一点一点地喂给她。只是进的少出的多。

“你可不能死。”花雪月强行灌掉那一碗浓稠的药汁,甩着那糊了满是药汁的手,他长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感觉自己所学有那么一丢丢用途。

阿爷常常自豪地宣称,他乃是天生的医者,仿佛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独特禀赋和使命。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尽管拥有如此天赋,他却偏偏对炼制毒药情有独钟。

在阿爷的观念里,那些所谓的旁门左道之术对于世间毫无益处可言。他始终坚信,唯有正统的医术方能拯救苍生、造福世人。而这些炼制毒药的技艺,不过是一些邪门歪道罢了,不仅无法带来真正的福祉,反而极大地败坏了他药王谷数百年来所积累的赫赫声名。

那个固执己见的老头儿,将家族的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他眼中,维护药王谷的清誉就如同守护自己生命一般至关紧要。任何可能有损于药王谷名声的行为或事物,都会遭到他毫不留情的批判与抵制。哪怕这个人曾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只要涉足了炼毒之道,也难逃脱他最严厉的斥责。

加上他痴恋那裴素到几近癫狂的地步,平阳坞与药王谷是关系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世交,老谷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爱子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伤风败俗之事。最终,父子反目成仇,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江湖飘荡数年,伶仃孤苦。

他心中最渴望的,还是一个温暖的家,三口之家,一桌热饭菜,笑语吟吟,妻慈儿善……

但他等来的不过是她的死讯,他彻底地失去了她。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又冷又冰,打在脸上,痛不欲生。

他静静地伫立在树丛之间,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两个孩子。他们双膝跪地,伏在一座崭新的坟墓前,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小男孩紧紧地抱住身旁的小丫头,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道:“阿七,我再也没有阿娘了啊,我再也没有阿娘了!”每一声哭腔里都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让人闻之心酸不已。那小女孩只是一味地哭泣着,泪水早已湿透了她那稚嫩的脸庞。

她就是那个在坟前抱着小流云默默流泪的小女孩。

花雪月坐在竹床前,穿着易水寒的新衣裳,静静打量着昏昏沉沉睡着的阿七。一碗药下肚,她的脸色慢慢红润了起来,容颜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幽冥散毒性虽大,好在她服的剂量不大,不然,早如隔壁那人一般成了一具尸体了。想到隔壁那具尸体,他忍不住恶心起来。

扯了块布蒙着脸塞住鼻孔把那具极速腐败的尸体挖了个坑,埋了。

他花雪月花人无算,可善后这种破事,他几时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