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儿不得无礼,陛下的手相乃皇室机密,只有太史令可看,岂是你能随意看的?还不快放下!”
常修听着母亲的话,便悻悻地将父亲的手轻轻放下,
元淮看常修的神情有些沮丧,便用手指勾着常修的鼻子,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他一个孩子,如今看了,过不了多久就忘了,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元淮将自己的手张开,伸到常修的胸前,那时候常修垂着头,正好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出现在眼前,
常修仍旧不敢看,扭过脸去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没事,父皇许你看,你看便是了,你母亲不会怪你的。”元淮温柔地说道。
常修这时候才敢看,轻轻数着父亲手上的斗和簸箕,数了一圈,疑惑地抬着头问道,“咦?父皇怎么一个斗都没有?”
“修儿,休得胡言!”尉迟婧嗔怪道。
“儿臣没有胡言,母亲不信,自己数一数便知。”常修说道。
“你还敢说!”
“修儿不曾数错,”元淮说道,“父皇的手上的确只有十个簸箕,一个斗都没有。”
“十个簸箕?十个簸箕的人会是个什么命运呢?”常修问道。
话音刚落,元淮与尉迟婧对看了一眼,二人都笑了起来,元淮说道,“就是你父皇这样的命运啊。”
“父皇的命运?”常修问道。
尉迟婧坐到了元淮与常修的一侧,对常修说道,“修儿不知道,民间有言,十个簸箕没有斗,簸去烦恼不忧愁,心里没有烦忧,这样的好事可是多少事都求不来的。”
“没有烦忧?那儿臣手上十个斗,将来岂不是要装满两手的烦忧了?”常修说着,伸开自己的两只手,害怕地看着。
元淮与尉迟婧看着常修天真无邪的神情,二人又相视而笑了起来,
“儿臣的斗多,父皇的斗少,要不送父皇一个吧。”常修说道。
“这孩子,有说胡话?这手上的斗和簸箕都是上苍分派好的,岂能递送?再说了,要送也要送两个才好,一个斗的意头可不好听啊。”尉迟婧说道。
“为何……”
常修刚要问着,元淮脑海中的这段记忆突然模糊了,只听见眼前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常修来了,
惠妃也跟在后面,穿着一身缁衣袍子,头上带着一块素色的天冠,眼神中再无往日女儿风情,只有对芸芸众生饱受困苦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无尽悲悯。
元淮看着跪在自己榻前的常修,常修的眼中含泪,那泪水凝聚而成的神渊背后,还有某种元淮看不清的东西,
“手,手……”元淮对着常修说道。
“快将手给你父皇。”诸葛忆荪对常修说道。
“是,”常修答应着,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元淮的床上,
元淮将自己的手气力衰微地搭在常修的手上,卯足了所有的力气说道,“答应父皇三件事,要不我到了地下也不能瞑目。”
“是,莫要说三件事,哪怕是三百件、三万件,只要父皇能好起来,儿臣都一一答应。”
常修哭着说道。
“头一件事,便是善待你的兄弟,朕身后,不可有手足相残之事。”
“是。”
“第二件事,善待你的臣民,朕身后,不许为尉迟氏翻案,不可再有让社稷动荡之势。”
“是,儿臣谨记。”
“末了,便是善待……善待你的母后、你的庶母、和姊妹们,若有犹豫不决之事,问你母后的意思,”
说着,元淮指着一旁的诸葛忆荪。
“是。”常修也答应着。
“修儿,”
元淮最后唤了一次常修的名字,
“儿臣在,”
“还记得……记得……小时候父皇与你、和你母亲一同数斗的事吗?”
“儿臣记得,”常修说着,泪如雨下,压着声音,身形颤抖地垂头大哭了起来,
“一个,”元淮和从前那样,用食指轻轻压在了常修的食指上,接着压在了中指、无名指,口中越来越微弱地说道,“两个、三个……”
常修正听着父亲给自己数斗,父亲的食指刚押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那一瞬间,常修觉得父亲的食指木了,仿佛最后的一丝力气,和父亲躯体中的灵魂一同被上苍收走了,
“父皇……”常修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元淮,
诸葛忆荪用手指探了探元淮的鼻息,看着元淮安详中带着一丝痛楚的面容,对着常修轻轻摇了摇头,
常修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走了,便再也不压制自己的声音,放声嚎哭着,殿里殿外的人也一同朝着元淮崩逝的方向跪地哀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