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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子最先醉倒,抱着桑甜儿的胳膊撒娇。

小六看不下去眼了,轻轻给了他一脚,让他回自己屋腻歪去。老木捋着胡须,指着他们哈哈大笑,随即往旁边一歪,大声打起了呼噜。

我瞧着他们,心里有点好笑,轩老板这酒可真是上劲儿的好酒啊,钱没白花。

小六低声嘟囔了一句,站起身来要去把老木搀扶回房。

眼看着他两腿直发软,也走不了直线了,还是十七起身扶起了老木。

于是他送迷糊的老木,我送聒噪的小六,留下早就伏桌睡着的小薇在厅里继续她的美梦。

我一路陪小六说了好多话,终于把他扶到床上侧躺着,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我惦记着去摇醒小薇,叫她和我回去。

走到了院子里,我低头仔细借着月光看着路,生怕踩到小六他们存的草药或是冻的食材。

一角浅草色麻衣的衣角映入眼帘,我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清凌凌的月光下。

我此时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伪装了,开口便问他:“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得去洗碗。”

我和他便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厅里。

我见小薇睡得正香,有点不忍心叫醒她,给她盖了个毯子,想着再待一会儿等她醒了再回去。反正现在还不算晚,她迟早要醒一次的。

我回身想跟十七说,看见他身上披着我来时穿的披风。

他好像……也有些醉了。

但他很有酒品地,话没变多,只是脸颊微红,慢慢地在收拾着碗筷。

这样其实也挺好,我能把紧绷的,小心翼翼的神经放松些。

我眼瞅着他把几个碗叠到一起,又放了个碟子在上面,转身把筷子拢到一起,回身又把碟子拿了回去。

照他这个收拾法儿,不知道到了半夜能不能成功把碗筷送到厨房去洗。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轻声劝道:“你不困吗?先睡吧,我给你把这些泡上,明天再洗也来得及。”

他转过身,重复道:“先泡上?”

我轻轻推了他后背一下:“对,先泡上,明天再洗吧。”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一摞碗,只拿了个盘子,抬腿往厨房走去。

我把那摞碗拿起,怕他喝多了再碰倒什么瓶瓶罐罐的,不放心地跟着他到厨房。

他倒是还能找到水桶,蹲下把那个盘子无比慎重无比虔诚地放了进去,他蹲着盯着那个水桶发呆。

我也弯腰把碗放进去,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泡好了。明天洗吧。”

他呆呆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正巧看见角落里放着一罐蜂蜜。

我走过去擅作主张地给他调了一碗蜂蜜水。

“喝了这个,解酒的。明天起来不头痛。”

我哄着他喝下,又像赶羊一样,把他劝回了房间,点了根蜡烛放在床边小柜上。

门边有个架子,下面放着个小水盆,上面搭着叠得整齐的巾帕。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顺手把巾帕浸入到了水盆里。

随即我反应过来了,不禁失笑。

这是丫鬟活计做习惯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浸都浸了,擦一擦也不碍事。

我便拧了拧巾帕,走到呆坐在床边的他旁边,给他抹了抹脸。

他向后一缩:“凉。”

我把巾帕放在双手中间捂了一会儿,又给他擦:“这回不凉了。”

“嗯,不凉。”他鹦鹉学舌般。

一瞬间我恍惚了,仿佛回到了涂山府。

不过定睛一看,这屋内烛光昏暗,陈设简陋,哪里像涂山府一样富丽雅致呢?

自嘲地笑笑,我扶他慢慢躺倒,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拍了拍他:“睡吧。”

说罢我吹灭了旁边床头小柜放着的蜡烛,转身要走。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丝刺痛升起。

“别走。”

一瞬间我汗毛直竖,以为他酒醒了,挣脱开以后几乎要夺门而出。

跑到门边,我耳朵里听到他又喃喃说了句:“我冷。”

停住了脚步,我思考了下,原地转了个身,又走回他的床边。

手伸进棉被摸了下,果然被褥凉凉的,还有些潮气。

我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他的被上:“这回呢?有没有好一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但还有点。尤其手和胳膊,特别冷。”

我攥了攥拳头,半晌又松开。

认命般地伸手进被子,我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手向上,慢慢地摩挲着。

手还是那双手,从手腕处开始有着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我陌生的,陈年的纵横疤痕。

我慢慢地,将他当年的痛楚摸了个明晰,那中间细嫩的薄薄的皮肤,是整片的肉被剜掉了以后又长出来的。那边缘翻飞之处,是鞭子抽过的,那边缘利落中间深陷的,是深深刺伤的,那中间凹陷下去的一堆纹路,是烫伤后难长好的疤痕。

摩挲着摩挲着,我在黑暗中掉了眼泪。

他却很舒适似的,把另一只胳膊也伸来递给我:“这边也冷。”

给他摩挲了另一边,又捧着他的手呼了气,终于他把胳膊放回被子里,很有礼貌地说道:“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叹息一般的一句和他的深长呼吸声同时响起。

我在他床边坐着,脚像灌了铅,明知道得走,却难以挪动一步。

这样能够彼此两厢平静地共处一室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那么就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他忽然惊醒,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他的声音好像清醒了许多。

我怯懦着,小声答道:“二更天敲过一阵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我竟睡了这么久?昶没来找我吧?”

我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离戎昶。

“没有啊,你……睡糊涂了?”我轻声道。

他轻笑了声,回道:“可能是睡糊涂了吧。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老了。”

说罢他摸索到了床头小柜的蜡烛,一抬手用灵力点亮了。

我躲闪不及,烛光映亮了我的脸。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红烛隔空相望冷,残霄犹得梦依稀。*

我此时的脸于他而言怕才是噩梦,让他的酒彻底醒了吧。

*化自李商隐《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