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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璟先给瑞阳和幽留了一间,夜里好换着守马车。我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自然是得领着名义上的女儿小薇和他住一间。俞信白日里赶车和安排七七八八的事务,涂山璟念他疲累,有心让他自己一间。眼看着剩下森莺和小灰,弄不好就要凑成一间。森莺撅着嘴巴,虽然不言语,但是内心的不满已然表露脸上。

小灰看着她的眼色,怯生生地说道:“我……我虽然年纪小,可是毕竟与森莺姑娘有别,如果公子不相信我的话……我去跟鹿鸣大哥一间吧,他武艺高强,有他看着我,我跑不了的。”

涂山璟点点头:“如此也好。”

于是各人便拿了各自的随身包袱,径自进房去了。

第一次出远门,小薇一路上兴奋地又看又说又笑,耗费了太多精力,进了房便吵吵累,用了小二送来的热水洗了洗脸洗了洗脚,便倒在床上睡着了。剩下不知所措的我和看似镇定的涂山璟,大眼瞪小眼。

人一无所事事,嘴巴就寂寞。我翻翻包袱,掏出了静夜给包的点心,展开黄油纸,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桂花糕、枣花糕、杏仁酥、玫瑰红豆酥,我欢呼一声,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跟涂山璟说:“这店的厨子,属实不敢恭维。那鲤鱼腥得很,手艺都不如我们小——小巷头儿上馆子里李妈妈。”

涂山璟笑道:“此地不似原来,多是内陆河鲜,土腥味是有些重了。你不爱吃的话,下次我们点些别的就好。”

我又拿起一块杏仁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接着,说道:“我知道公子点来是想给我们尝尝鲜,没想到上来了丢了他的手艺。果然你也不爱吃。”

眼前掠过一只素手,骨节纤长,指尖微红,指甲圆润,取了一块枣花糕去。想是涂山璟平日里锦衣玉食,晚上这顿粗陋的饭菜也是让他实难下咽,面对这甜香扑鼻的糕饼,平日里不怎么喜甜的他也忍不住拿去祭五脏庙了。

窗外天色渐晚,涂山璟从怀里取出个火折子,点亮了圆桌上的红烛。烛光摇摇晃晃,他的眼睛晶晶亮亮,我和他坐在这里静静地分吃一包点心,没有仆从侍女的环绕,没有主母和下属的打扰,有一股别样的静谧感。

他突然开口:“素兰,你回乡以后,想做点什么?”

我一惊,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茬。回乡……我下意识地觉得回乡是指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我想见爸爸妈妈闺蜜想刷手机想喝奶茶……出神了片刻,我抬眼望他,只见他目光炯炯,伸出修长的食指,用身子挡住,斜斜指向窗外。

我心下明了,随口说道:“素兰想开一间点心铺子。”

涂山璟目光斜看向窗外,嘴里应着:“那我就去做教书先生,挣得了钱我们攒着,攒够了就给你开间点心铺子。”

我故意叹气:“等你攒够了钱,还要多少年?小薇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家又落败了,我何时能等得到?”

涂山璟直直地看着我,说道:“来日方长,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脸上有点发烧,这样的闲聊,若除去窗外听墙根儿的人,倒也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我有点害羞,想站起来走动走动,不料一站起来扯到了大腿根白日里坐车磨的地方,不禁“哎呦”一声。涂山璟忙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我连连摆手,说道:“不碍事儿,白日里坐马车硌得大腿疼。”

涂山璟突然狡黠地笑了下,说道:“那我看看,打不打紧。”说罢竟然走了过来。

我眼看他修长的身影逆着光走过来,影子覆盖住了我,赶紧逃开:“小薇还在睡觉,别闹!”

他隔着桌子,俯身吹熄了烛火,却站定在原处,窗户纸朦朦胧胧地透着点月光,黑暗中只一点就足够把他的眼睛映亮。

他依旧语中带笑,眼神却是清冷:“那我明天买个软垫子给你吧,省得你坐不习惯。你陪着小薇睡,我去俞信屋里睡吧,别吵醒了她。”

我不知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但是听出来了他要去找俞信,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直到他推门出去以后,我一直都在加意关注窗外有没有动静,可惜我空有一身灵力却不会调用,只听得寒风呼啸,除此之外,连个飞鸟的动静都没听到。

心神不定地洗漱完,我和衣躺在小薇旁边,耳朵一直竖着听外面的响动。楼下客人喝醉酒打了杯子,小二在院外恭送客人,还有不知道谁家的婴儿在哭,过一会儿渐渐消停,大概是他的母亲哄了他。没一会儿又有那歌女弹起了琵琶,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我听得眼皮发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是心里装着事儿,睡不踏实,门一响我就惊醒了。怕自己听错了,我坐起来又凝神静听,门又小小地被敲了两声,随即涂山璟的气音响起:“素兰,你睡了吗?”

我抓紧被子的手放松了下来,忙应道:“没有。”翻身下床,摸黑去开了门。

涂山璟一身夜行衣,蒙了一个黑色的面罩,手里抱着一件黑色披风站在门口。见我开门,一个闪身就进来了。我张望了一下,见门外没人,赶忙把门轻轻关上,回身看到他把披风放到椅背上,说道:“适才有人在窗外探听,没多久就朝西边儿去了。我方才查看,俞信、森莺、瑞阳已全被他们迷倒,好在没受伤,只是呼呼大睡几个时辰而已。我等了会,见他们没回来,打算去打探打探,来你这里取一样东西。临行前,静夜交给你的绿花包袱皮裹着的包袱,你可随身带着?”

我忙去我那个大些的包袱里面翻,口里答道:“带着,我看轻轻的没什么重量,就放在我自己的大包袱里面了。”

说着我触手间一片凉滑,碰到了那个小包袱,借着月光看见确实是那个绿花包袱,忙拿出来递给他。

然后我关切地问道:“公子,鹿鸣大哥可随你前去啊?”

涂山璟摇摇头,说道:“下半夜他当值,还是让他守着马车为重。私运这个数的玄铁和硝石粉,暴露了免不了获罪,我自己先去探探再说。”

我一下紧张了起来:“公子,对方不知路数,你可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涂山璟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拿出两个琉璃般剔透的小球,将一个给我,说道:“无妨,我不与他们打照面,只是探探就回来。你带着这个子母球去店西边林子外等着,小球若震动一下,就是我给你报信无碍。若震动两下,就是我遇险,你且记得拿好这个机关,对着林子准备迎敌。放心,这机关淬了毒,不等近身便可杀敌,你没灵力也能使用。”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拉着我的手指触了触机关,“盒子有孔那面朝前绑在腰间,先按一下这里,再扳它一下,可记住了?”

我头上有点儿冒汗,答道:“记住了。”

涂山璟强调:“有孔那面朝前,切记切记!”

我连声称是。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震了第三下……你就直接找幽去救我。”

说罢,他转身开门,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吧。夜里凉,你披着那披风。”

我赶忙抓起披风披在身上,跟着他出了门,关好房门后七拐八拐,从后门溜了出去。夜里风凉,一阵风吹过我头上的汗就变得冰凉,我晃晃脑袋,努力跟在他身后。

店的后门朝西边没走多远,便是一片树林。树影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影随风动,投射在地上,有些瘆人。

他站定在一棵矮树边上,回头跟我说:“你就在此处靠着这棵树等我,莫要怕,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就发动机关,一共可以用三次。”

我望着他颤声说:“公子多加小心。”

他点点头,抿着嘴转身,一个飞身便消失在婆娑的树影中。

我此刻背靠着树干,面朝着树林深处的黑暗,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连头顶树叶响动都会把我惊得一跳,奈何这风不止,飒飒地吹了一阵又一阵。我脑门的汗出了又消,变得冰凉后被风吹干,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头皮炸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我甚至感觉身上毛孔处有了刺痛。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简直丧失了时间感,也许只是过了一刻钟,但在我感觉像是过了半宿。

终于,手中攥着的琉璃球发出了小小的一下震动,我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随即它又震了一下。

我脑袋“嗡”地一响,头皮发麻,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的机关。说时迟那时快,远处的树顶传来沙沙声,但是我伫立在这里听了那么久的风吹叶子声,我能听出来这不是风吹的。

有人在树间穿梭。

我屏息凝神,默默地将盒子对准了树顶声音来的方向。那人来得快,顷刻间便到了近处,我便提前按了下机关。

声音听不见了。

我有点疑惑,但是手不敢放下,侧过耳朵仔细听。

猛然间一只手从树后伸出,捂住了我的嘴!我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转身过去拿机关对准他。

随即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绕住我,来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是我。”

我一下子松懈下来,手脚软软的,不听使唤。

涂山璟从我身后绕出来,四处张望,嘴里问道:“吓着你了吧?”

我低声回:“吓到了,但还好。”

他接下来从背上包袱里扯出来一条棕色的毯子,猛然把我扑倒在地盖住我俩。

我这回彻底吓到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下是冷硬的泥土,身后是温软的他,他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左手圈住我的腕子,轻轻捏了一下。

我不敢出声问他,也不敢扭过头去看他,只感觉他的头发擦过我的耳边,凉凉的软软的。

这时林子里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我抬眼看过去,发现我的左手虽然倒地时伸出去了,但是视线里居然看不到它,只能看到棕黑色的土地,仿佛我的手隐身在此间。

心想这大概是什么隐身毯之类的宝贝了,我只得屏住呼吸,希望不要让来人听到我的喘气声。视线内,一双黑色棕底的靴子踩在我的手边,距离我手指只有寸余,我狠狠地抿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来人踱了几步,似是在四处寻找。

远远地,又传来了两个男子的说笑声:“我说邢老三,你可真行,搁人家小两口窗边听墙脚儿!要我说呀,那小娘们儿都有孩子了,有什么稀罕的?还是那个小丫鬟看着小,更带劲!”

那个叫邢老三的,声音更粗噶一些:“王老六,你懂什么?!就是那知情知趣的小娘子才更有味道!那小丫鬟瘦了吧唧的,一捏骨头就要碎了,有什么好?!”

另一个叫王老六的,大笑一声:“哈哈!那你听了半天,人家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也不干正事儿,你倒吊着,脑袋瓜子都要充血了,你可挺来劲啊?!”

邢老三啐了王老六一口:“去你妈的!要不是头儿让咱抓紧打探他们,我可不等等兴许就得手了呢!”

涂山璟的手抓着我的腕子紧了紧。

只听王老六跟他越走越近,又道:“打探了大半夜,结果车里就一堆装着破衣服破书的破箱子,还有那什么破南瓜!还得是你,趁着那守夜的男的去撒尿看了一圈儿,不然我还得费力气把他迷倒。”

邢老三笑道:“不是哥哥吹牛,就哥哥行走江湖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今天要没我,你蹲一宿说不定也找不着机会把室外那个男的迷倒!”

王老六刚要接茬,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道:“王老六见过头儿!”

邢老三也跟着说道:“见过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