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展开,观玩一番,能停妥, 这慈容只合在莲花宝座。 咦,为甚独立亭亭在梅柳左? 吓,不栽紫竹,边傍不放鹦哥……”
“哎呀呀,这世道真是奇怪。”颦颦手拿山水团扇从西厢房走出,似笑非笑的对着正在院中练功的郑直道“本来以为我家的解元已经是个强人,不想强中自有强中首,到手的美人飞了。”
郑直沉默不语,手松弓弦,一支羽箭疾飞而出,正中靶心。
他也是那日回到口子巷的别院才晓得梅琏送给了他如此大礼。原本是打算退回去的,毕竟那二人卸了妆与杜十娘相比,也有不如。可是转念一想,这牡丹亭一共五十折,只单凭方家姐妹,实在力有未逮,最起码很多时候就无法演出戏文里的味道。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当然不敢讲明用意,而是当天故意招摇过市的带回郑家。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贺嬷嬷就找了过来。讲老夫人怕十娘子寂寞,听人讲郑直又寻了两个乐人,正好送过去为其解闷。
于是,十嫂只能板着脸,又收了两个体态婀娜,妖里妖气的妖精。哪怕明明晓得郑直的本意,也依旧为对方不经她同意,就擅作主张带人回来而不满。为此,这十来日,都没给郑直好脸色。
“呦呦呦,这莫不是恨得牙痒,要射的是我吧?”颦颦把眼一瞪,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拿书看戏的孙二娘。
“别扰了达达练功,来,我有个字不识的。”孙二娘却不接话,反而另辟蹊径。
“女子无才便是德。”颦颦抱怨一句“不晓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郑直一听,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放心,放心,有俺在,师傅,徒弟,都饿不死。”
颦颦和孙二娘对视一眼,自动过滤掉了这个让她们羞恼的话题“我在城北的房子你们谁要?”
“你还没有出手?”郑直有些意外。毕竟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整理,他钟意的那一块地里的遗骸已经大部分送去了城外的化人场,只待后续的扫尾之后,下月初一就要正式破土动工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该留着纯孝坊的那些破院子继续压在手里。
“如今那西门庆确实只占了东北角的地,可谁又能讲的准不是对方欲擒故纵?”颦颦坐到了孙二娘身旁“若不是怕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了差池,还舍不得呢。”
她经过郑直、孙二娘这对奸夫淫妇日日夜夜潜移默化的开解,终于有了决定。私奔。只是做事做全套,她就算私奔也要安排周全,终究是要回去安阳一趟。因此有些不牢稳的东西就要赶紧出手。
“西门庆?”郑直不明所以“咋讲到《水浒》了?”
颦颦和孙二娘一听,哭笑不得“就是庆字号,他不是铺子在西门吗?如今城里的人都这么称呼这位崇东主。”
“那不晓得,谁是武大?”郑直哭笑不得,打趣一句。
“我听人讲,是个叫甄二郎的,开杂货铺子的。”颦颦卖弄道“他的娘子貌美肤白,有褒姒之容。”
郑直有些无语,想来是他时常用庆字号的马车来接甄娘子,才会有此误会。突然试探着问“那这王婆,不会是……”
“没错,就是我。”伴随着一声不满,慧静师太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贫尼年未三十,怎地就成了私媒婆子了?”
颦颦和孙二娘又笑了起来,可是片刻后,颦颦就停了下来,看向郑直“你是西门庆?庆字号是你的?”
郑直心里一哆嗦,这娘们平日间傻傻的,偏偏一遇到两样东西就分外精明。一样是权,如痴如醉,予取予求;一样是银子,如饥似渴,如狼如虎“我倒是想。”言多必失,索性不吭声,拿出一支羽箭,又弯弓搭箭射了出去。
颦颦狐疑的看向坐到孙二娘身旁慧静师太。
“那是大盛魁的产业。”慧静师太自然有一说一,将郑直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讲的秘辛道出,毕竟相比霸道的郑直,孙二娘可要温柔体贴多了,也实惠多了。
白衣庵那边也快有眉目了,果然有银子好办事。孙二娘虽然足不出户,却能想出直接用银子收买白衣庵住持的好主意。如今双方正在就价钱讨价还价,成事是迟早的。
颦颦和孙二娘自然晓得所谓的大盛魁是谁的产业“人家是皇后家的亲戚,咱家也是,为啥人家产业遍及南北,你就要窝在真定这么个地方?”
“人家女人一两年见不到她男人都不在意,你呢?俺不过是早起练练功,你这不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郑直暗呼侥幸,幸亏他做了两手准备,告诉的慧静师太本身就是假消息,若不然……
书香走了进来“爹,老夫人院里传话,让过去。”
郑直如蒙大赦,赶忙道“这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俺必须去。”赶忙收了弓箭,去了正屋。
颦颦盯着郑直的背影,低声道“你们觉不觉得他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嘛?”孙二娘茫然的看向慧静“老夫人相招,难道不该赶紧过去?”
慧静师太点点头“该啊。”
颦颦有些无语“你你你……”赶紧捏住了某人不老实的手“有完没完,大早晨的。”
慧静师太瞅了眼从东厢房出来的李茉莉,笑着将孙二娘的胳膊抓过,揽在自个身上。
李茉莉心中不屑,却没有吭声,坐到了三人对面“怎么了?”
“没看到啊!”颦颦一边左抵右挡一边没好气道“还不来帮忙。”
孙二娘大笑起来“来啊,来啊,美人们,我们去……”
话没讲完,就看到郑直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过分了啊,俺的女人你也敢抢。”恶狠狠的打了孙二娘一巴掌,这才心满意足的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娇呼中走了出去。
书香看了眼孙二娘,转身也走了出去。娘真的喜欢这样?骗鬼去吧。还不都是为了给爹收拾烂摊子。不晓得郑直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很多颦颦等人都不晓得的事情,其实郑直都没有隐瞒孙二娘。
比如这庆字号,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孙二娘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并不单单只识字,还在学习记账。自然没有人教,可是也不用人教。她们在整理郑直带回来的那些书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名为《四脚账谱》的书。里边教的就是如何用一种新法子来记账,因为这本书主要就是讲的方法,而不是学酸儒故弄玄虚。因此已经认识了几百字的孙二娘完全看得懂。因为对方曾经开过面摊,因此如获至宝,甚至秘而不宣。果然这院里的,没有一个是傻得。
郑直来到风林火山堂,才发现里边已经有不少人了。旁人没有留意到,最起码,十娘子,六太太都在。心中不由嘀咕,却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祖母,孙儿来了。”
“今个儿喊你来,是因为六太太的事。”尉氏待郑直向众人行礼之后,一边示意对方坐下一讲“原本打算后日十一姐成亲后,六太太就要跟着七姐启程。可是今日传来消息,六太太的堂姐过几日就要来,想是要借住一段时日。”
郑直一听,顿时心中哀叹,这碍眼之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走又走不得,着实无可奈何。
沈氏虽然面上没动,却一直留意郑直的反应。没法子,她也不想这样的,却不想有段日子不联系的堂姐突然来访。她待字闺中时,二人联系密切。直到已为人妇,才少了联系。如今对方前来拜访,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接待。
“……你去扫听一下,这周围的院子,谁家有意转让,我们盘下便是。”尉氏自然不晓得郑直所想,继续讲明意思“地方不需多大,但要周全。”
“是。”郑直回了一声。
尉氏不再言语,屋里静了下来。
“外边阳光明媚,昨夜院里的桂花也开了。六太太和十娘子不妨带着大哥和二姐瞧瞧。”贺嬷嬷提议。
许锦和沈氏自然晓得什么意思,从善如流的起身向外走去。全程十娘子扫都不扫郑解元一眼,郁闷的郑直想要赶紧回去钻地洞。
“那个芸娘怎么回事?”待屋里只有尉氏和郑直二人之后,老夫人终于再次开口。
郑直正盘算该如何钻洞,猛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呆住,然后就只能硬生生的扛了一拐杖。
“眼瞅着距离春闱不足一年半,你竟然在外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尉氏冷着脸,将拐杖放下“你尚未有正室娘子,这院里就快装不下了。这也就罢了,竟然将淫窝子里的老鸨养了起来。跪下。”不由越讲越气。
郑直哪敢分辩,赶忙跪了下来。他本来以为折辱一番芸娘之后,对方会偃旗息鼓。毕竟那贱人之前就是做这营生的,还会在乎贞洁?却不想看似大丈夫的高进竟然是个黄狗剩一般的人物,竟然顺势献妻以换取更多的利益。郑直早就见怪不怪,自然愿意将芸娘当成战利品一般收纳。不过这种女人他没有带回家,而是安排住到了口子巷,当然最近他留宿那边比较多。没法子,人家是开勾栏的,每日不停的换女人配合芸娘,郑直真的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把那个女人赶走。”尉氏这次是命令而不是征询郑直的意见。
“是。”郑直无可奈何,芸娘那个女人,赶走就赶走了,他不心疼。可是想到再也瞅不见每日的新花样,不由可惜。
“娼妇入门是败家的开始。”尉氏晓得郑直心中不愿,忍着怒气道“郑家有今日局面,十七确实出了不少力,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郑家败坏下去。”
郑直一听,心中凛然,赶紧道“祖母明鉴,俺后院里的几个都是安稳的,确实不曾有过迂拘的举动。”听话听音,尉氏的话可并不像单单针对芸娘。他突然记起颦颦的这个身份,之前一直不见祖母讲过啥,他也就麻痹了。如今听祖母的口风,可就不止芸娘那个贱人如此简单“祖母,自此以后,孙儿院里再不添一人,望祖母饶了孙儿这一遭吧。况且,颦颦……颦娘虽然出身不好,却是清白之身跟了孙儿,与芸……那个环采阁的老鸨不同的。”
哪晓得不讲还好,讲完又挨了尉氏几杖。
“你也不进去劝劝?”站在院中,装作逗弄许锦怀里大哥的沈氏蛊惑道“看起来事情挺大。”
“用不着。”许锦哪会让沈氏看笑话“大老爷们一个,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鸡仔。”
沈氏忍俊不禁道“我走不成,失望吧?”
“与我何干。”许锦余光盯着远处不停磕头的郑直。
沈氏顿时恼了“我劝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要如何?”许锦翻了个白眼。
“……”沈氏怒从心起,脱口而出“我也是女人。”讲完一愣,近在咫尺的许锦同样愣住了。
因为沈氏这一声,站在远处的杜妈妈与贺嬷嬷也愣住了。甚至在屋里正挨打挨骂的郑直也莫名其妙的扭头看向院内,啥情况?谁不晓得六太太是女人不成?
“你去吧。”尉氏皱皱眉头“若是再犯,你的院里就自个守着吧。”
郑直如蒙大赦,赶忙落荒而逃。心中对沈氏的嫉恨反而小了很多,毕竟没有六太太闹这一出,没准他目下回去后,已经看不到颦颦了。
跑出老夫人的院子,他哪都没去,赶紧奔回了自个的一方天地。
“这是怎么了?”正在院里聊天的一众女人诧异的看着慌里慌张逃进来的郑直。
“嘘。”郑直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赶紧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日后在家里,都安生点,谁若是搅风搅雨,俺可保不住你们了。”
孙二娘瞅了眼郑直的衣摆,显然对方在地下跪了很久“一定,一定,都听达达的。”
颦颦同样留意到了,撇撇嘴“再说吧……”话没讲完,就被郑直拽到跟前,恶狠狠的逼问“你再讲一遍。”
颦颦自然晓得郑直是真的恼了,可是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服软,也不可能,索性不吭声。
“哎呀。”孙二娘赶紧道“不提了,不提了。”迎着郑直愤怒的目光道“哦,对了,达达刚刚不在,前院传来消息,安阳的李秀才来了,已经在南关那边下了船。”
颦颦的身份,自然只有郑直和孙二娘,李茉莉晓得,哪怕慧静师太都不晓得。
郑直一听,顿时懂了孙二娘和颦颦的意思,悻悻然的不再追究。扭头看向旁观的慧静“妙玉还俗吧,俺养你。”
慧静师太委屈的看向孙二娘。
孙二娘赶紧道“听达达的。”
慧静师太自然懂对方啥意思,应了一声。
郑直脸色这才好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