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锄,两锄,三四锄,终于不晓得究竟多少锄头之后,一股凉风吹到了郑直脸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兴奋的加快动作。慢慢的面前漆黑,潮湿的墙壁逐渐形成了一个大洞。在郑直身后煤油灯的照映下,显得深邃而不可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了十娘子被困在祖母院里的惨痛教训,郑直怎么可能不早作准备。因此趁着这两个月二房,五房,老太君的院子都没有人住的间隙,让朱千户找了些可靠的人借着搬家的名义进入西跨院挖了地道。
他自然不敢用同一拨人,而是以境内多贼为名,先让一拨人挖了二房直通老太君后院的密道。然后又找了另外一拨人修了五房直通旁边花园的密道,却又不等修完就把工匠打发走。最后再由郑直将两条密道打通。本来以为不过一夜就可以做到,却不想从他回来到如今整整用了四夜才打通两条密道,可是费了好大力气。
不过当他从十娘子的床底下钻出来的时候,感觉一切都值得“哎呦……”
“我怎么晓得是你。”许锦哭笑不得的一边解释一边为郑直涂抹伤口,旁边的鹿鸣则将郑直梳洗后换下的衣物拿走“今儿个本来就心烦睡不着。听到床下有动静,我没拿刀捅你就不错了。”
郑直郁闷的撇撇嘴“合着俺还的感谢娘子不杀之恩?人家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俺家可好织女砍牛郎。”不等许锦回答就来了一招饿虎扑食,将他的女将军压在身下“想死俺了。”
鹿鸣一边眼馋的盯着,一边赶紧收拾,免得打扰这对野鸳鸯的兴致。只是奇了怪,这东西拾掇起来,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拾掇的人也被人拾掇了。
“还有这门道?”郑直疲惫的安抚怀里的十娘子“难怪前日三伯母找来要俺用心功课不可分心,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他都没想到孙裕的举手之劳,竟然还会有这么一个尾巴。锦衣卫千户?听起来很不错,只是日后需要常驻京师就有些不美了。
“少动歪心思。”许锦却如同一只雌虎般盯着蠢蠢欲动的郑直“那是我儿子的。”
郑直哭笑不得“行行行。”顿时打消了小念头,毕竟他可不想有十娘子这么个娘“祖母啥意思?”
“我也不晓得。”许锦如同一个等待糖果的小女孩般,在郑直胸口不停的画圆“要不你去扫听一下?”
旁边装睡的鹿鸣这次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两位合眼斗力气,睁眼斗心眼,实在有趣。
许锦冷哼一声,笑声戛然而止。
“俺去,俺去。”郑直轻拍鹿鸣,调笑一句“生了回孩子,咋该大的的小了,该小的却大这多呢?”
立刻换来了一阵粉拳。郑直龇牙咧嘴的讨饶。没法子,许锦出身武臣之家,关键还不是那种花架子的武臣之家,而是父祖两代人久任边职。因此有别于如今的后宅女眷,十娘子上马可做女将军,下马可做贤内助。郑虤,二兄,老老实实做你的道士吧,俺会好好照顾她的。
郑直再睁开眼时,正好瞅见一抹衣角消失在门口。心中一惊,看了眼怀里的女将军和她的家丁,昨夜厮杀太过惨烈,再加上他白日间又是陪着程文那个老不死东奔西跑,又挖了半晌洞,竟然拿睡着了。甚至顾不得穿衣服,蹑手蹑脚的起身,下床,几步来到外间。
原本走到门口正要出门之人听到动静一回头,立刻关上了门。不等她开口,已经被郑直抱住,架了起来。
杜妈妈胆战心惊的听着门外动静,又要时时留意屋内的声响,原本还能扛上这冤家的三招两式,结果不过片刻就只能跪地求饶。
她一早起来发现平日很警醒的鹿鸣竟然没有开门,就有了怀疑。趁着旁人未起,熟练的翻过窗户摸了进来查看。果然那个冤家竟然不晓得用啥法子已经上了床,看着三人那如胶似漆的模样,杜妈妈顿时觉得气闷。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退出去,却不想因为慌张她竟然去开了门。这一来一回耽搁,终究又让这个无赖得手了。
“妈妈又来勾引娘子了。”鹿鸣端着饭菜走到了床边“得知娘子‘病了’,竟然特意嘱咐厨房弄了一堆大补的饭菜。”
许锦刚刚出月子,就开始了每日舞动弄棒。明面上是闲不住,其实鹿鸣晓得,娘子是怕她的‘五哥’移情别恋。可是杜妈妈不晓得啊,一个劲劝娘子要多吃把亏出来的元气补回来。一来二去,两个人较上了劲。
“那就便宜你了。”许锦依偎在郑直怀里,很没气势的发号施令道“吃不完不准走。”有了床底下的密道,院墙再不是问题。因此十娘子一早醒过来,少有的赖床了。
正给十娘子读《水浒》的郑直委屈道“俺讲俺不睡,你偏要俺睡……哎呦……”吓得再也不敢多言,伸手从忍着笑的鹿鸣手里接过饭菜,大口吃了起来“好吃,好吃……”伸手用筷子夹起一枚螃蟹馅小饺递到了许锦面前。
十娘子也不理会艳羡的鹿鸣,张嘴吃了下去。趁着郑直再去夹,招招手,把鹿鸣拉到了跟前坐下,却不再再多讲。郑直笑着将夹起的饺子送进了鹿鸣嘴里。却立刻又用嘴咬住一枚饺子,朝着许锦压了过去。
这顿饭直吃到日上三竿,外边传来了方正霸和方反霸姐妹吊嗓子的声音才告结束。
“一会派人把她们三个接走吧。”眼瞅着郑直穿好衣衫就要离开,许锦讲了一句。
“谁讲的?”郑直立刻正色道“娘子喜欢听,就让她们替俺伺候娘子。”
“你费这么大心思,不是想把她们弄回去吗?”许锦瞥了眼窗户,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这地道修通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月。”郑直哭笑不得“大媳妇哪能嫉妒啊。”
“我就是我。”许锦一听,原本高兴的心情顿时变得奇差无比“我就是嫉妒,我是妒妇,你去找你那几个不善妒的奶妈去吧。”讲到最后,踢了郑直一脚。
郑直也恼了,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边,将张牙舞爪的十娘子拽到腿上,照着对方就给了一巴掌“你还有理了?”
却不想许锦突然‘哇’的哭了起来。
外边望风的鹿鸣赶紧跑了进来,又跑了出去,防止有人,又岂是杜妈妈杀过来。
郑直也慌忙求饶“姑奶奶,俺错了,错了,你妒忌对,你要不妒忌,俺还不高兴呢。她三就送给你了。”讲完心中滴血,他为了那三个尤物可是费尽心思啊。
许锦这才止住哭声,看向郑直“真的?”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郑直拿得起放得下“就当给俺家娘子开心的。”
“哼。”许锦却道“我可不要让人家背地里诅咒。人你带回去,不过,日后谁能进你的门,我讲的算。”
郑直无可奈何,这才明白对方是何意思“行行,都依你。”打定主意,有机会让杜妈妈也睡上来。
日出日落,一连数日,郑直白日间陪着程文游山玩水,夜里伺候了前院,伺候后院,好不辛苦。不过总算有了效果,程文虽然没有太多善意的表示,却也没有怠慢他。眼瞅着明日对方即将启程回乡,郑直终于再次获得了和程文单独相谈的机会。
“贩马?”程文不动声色的问“郑解元对货殖有兴趣?”
“不瞒少仆正。”郑直恭敬的回答“俺有位乡党是藁城马商,最近也不晓得从哪听到风声,就找了过来。按他所讲,如今南北两边的马价相差几乎有一倍。若是俺们有了太仆寺的驾帖,那么就可以从藁城当地收马,贩卖到江南。刨除花销,差价可能一倍还多。”
程文沉默不语,打开手中精致的折扇轻摇。这柄折扇扇骨选用的是极其金贵的乌木,扇面更是用宣德纸笺为皮的泥金面,银色绢带上悬挂着伽楠香蝉坠子,配以淡青色缎平金银绣杂宝花果纹扇套,端的不可多得。
这就是前几日郑直送给他的见面礼。原本程文就没打算和郑直过多接触,因此这礼物当即就被扔到了角落。可是随着这几日熟识起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眼瞅着离别在即,这才想到了对方送的礼物,为了日后有个由头,他打算临别时馈赠一件价值相当的回礼。却不想打开后,竟然是这个宝贝。
折扇以其异国珍玩之形象,被视为品位与地位的象征。进入皇明之后,更是受到文人士大夫的追捧。程文不晓得他对郑直态度的变化,有多少是受到了这柄扇子的影响。却晓得,正因为这柄折扇,让他对郑直的印象很好。
“郑解元认为这买卖该不该做?”良久之后,程文终于开口,却问了一句废话。毕竟倘若不该做,郑直吃饱了撑得到他面前开口。
“于晚辈而言,一倍已然不低。”郑直回答的也很委婉。就事论事,他没有资格替程文做出决定,只是讲了他的看法。
程文笑了“难道郑解元多日伏低做小,为的就是这个?”
“知行合一。”郑直躬身道“晚辈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田宅金银,正是应了这四个字。”
程文哑然失笑,他最近对郑直讲的‘知行合一’越来越有兴趣,却不想这厮暴殄天物,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打埋伏“也好,不过俺不方便出面。待俺回乡之后,会有人拿着俺的亲笔信来找郑解元的。”
“是。”郑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来人不会是假的吧?毕竟他们上一次就是冒充的程文的家人,当然也就是胡思乱想。不管咋讲,这买卖成了,若是操作得当,待他收了薛汉的产业之后,这来银子的速度想来可以贴补城北的工程。
是的,随着崇恩庆和刘三征地的推进,就连乾隆当和隆庆当都感到了压力。这还没有算之后建设这些地方所需要的工本费。没办法,见识过桃花源之后,不管郑直咋想的,都会有意无意要求图纸上呈现出远超那个淫窝的设计。
第二日在城外送走程文一家之后,郑直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朱千户来到了口子巷。倒不是来找王娘子消遣的,而是来见另一位可人雍娘子。这并不是他要的,而是对方主动派人给他送信。
“发生什么事了?”郑直落座,看向门外院中站着的三个标致小娘。
“没有。”雍娘子端庄的坐在郑直对面“我是来告诉你一声,那三个人被我买回来做女使了。”
“哪三个?”郑直最近忙的头昏脑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偷人那三个。”雍娘子也扭头看向院中“今夜随便公子如何折腾。”
“为啥?”郑直不置可否的盯着雍娘子。
“我太了解她们了。”雍娘子躲开对方灼热的目光,看向她刚刚换的鲜红色的指甲“一旦我家相公回来,她们一定会诋毁我。”
“那你为啥还要买下她们?”郑直感觉雍娘子有些脑子不清楚。
“是她们求我买的。”雍娘子笑道“她们认为我很傻。”
“瞧瞧,两个人那样子,一定早有奸情。”冯娘子不屑道“怎么被抓的不是她们?”
“那个无赖不会打咱们主意吧?”孙小姐低声提醒“真讨厌,怎么还敢看过来。”
“得了,得了。”李娘子有气无力道“人家也许就是好奇而已。”
“呦。”孙小姐冷笑“李娘子这么会断案,为何不自证清白,省的被人家扫地出门,落得和我们一般的结果?”
“别动,别动。”冯娘子赶紧提醒一句“如今咱们是下人”
“怕什么。”孙小姐不屑道“她难不成还敢吃了咱们不成?若是不合我等心意了,待老爷出来,我们找老爷评理。”
正讲着,李娘子轻咳一声,孙小姐看去,只见雍娘子自顾自的走了出来“跟我来。”
三人不明所以,跟着对方走进了东厢房。
雍娘子也不在乎房门大开,自顾自的坐到了桌旁“刚刚那位就是咱们县的解元公,我已经谈妥了,他会想办法救老爷的。”
“太好了。”孙小姐赶紧道“如此娘子就可以安心了。”
李娘子和冯娘子同样不甘示弱,一副庆幸模样。
“你们也高兴?”雍娘子有些意外。
“娘子讲的这是啥话。”孙小姐赶紧道“我……奴婢自打入门后,就把自个当作了雍家人。自然娘子高兴,奴婢也高兴……”
“就是,就是。”李娘子赶紧插话“娘子待奴婢们不薄,如今老爷无事,奴婢们自是高兴的。”
“茶花讲的深的我心。”雍娘子老怀宽慰,看向孙小姐和冯娘子“你们也是一样?”
“正是,正是。”冯娘子总是慢半拍,赶紧道“只要老爷能够安然无事,就是要奴婢们的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孙小姐和李娘子赶忙附和“对对,让奴婢们做任何都是可以的。”
“如此我就可以安心了。”雍娘子莫名其妙的讲了一句“原本我还不晓得该如何讲……今个儿辛苦你们了,明日我再来接你们回去。”
正普天同庆的孙小姐,冯娘子,李娘子一愣“娘子这是何意?”雍娘子走了,把她们三个留下来做什么。
“郑解元相中了你们三个。”雍娘子看向三人“原本我还不晓得如何开口,可你们三个如此明事理,我就放心了。总之你们放心,雍家不会亏待你们的。待老爷回来,我会让老爷全都将你们收房的。”
“不不不。”孙小姐赶紧要拒绝,她可是冰清玉洁的大家小姐。虽然受污名所累,可是她的祖父已经讲了,过一阵就会把她赎回去,然后远嫁。如今不过是过度,她日后是要做大妇的,怎么能如同窑子里的小唱一般,陪这个,伺候那个?
“不不不。”冯娘子没吭声。她的男人答应他了,过一阵风声过去,就把她接回去,夫妻二人远走他乡。若是没人晓得,倒不是不行,关键她是秀才娘子,她的祖父也是秀才,怎么能做商人妇。
“娘子,不要啊。”李娘子虽然同样拒绝,却不过虚应其事。很简单,她的相公李司吏如今已经因为那件讲不清道不明的事被下狱。若无意外,下月县衙接状后,定会被人整死。她最实际,若是能够在雍家有个一席之地,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其他两个贱人都拒绝,她若是从了,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眼神却一个劲的给大娘子飘。
“怎么?”雍娘子脸色一冷“刚刚你们在我面前讲的那些都是虚情假意吗?”
孙小姐三人缄口不言。
“茶花,你讲。”雍娘子质问李娘子“你刚刚讲的愿意为老爷做任何,是不是假的?”
“不是。”李娘子赶紧回了一句。
“洛娘,你讲?”雍娘子又质问冯娘子“你是不是又想着勾搭谁了?”
“没有,没有。”冯娘子赶紧跪下“娘子奴婢没有勾搭人,真的。奴婢,愿意,愿意为老爷做一切的。”
“很好。”雍娘子看都不看蓄势待发的孙小姐,起身道“老爷的安危都在你们身上了。”讲完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怎么办?”孙小姐游移不定,直到雍娘子的身影消失在木影壁外,才赶忙追问。
“还能怎么办?”李娘子没好气道“日后安心做雍家人呗。”
“卖身契在人家手里。”冯娘子半是提醒,半是威胁道“若要跑,家里不会要,外边?被卖去窑子里?”
孙小姐原本的万丈雄心,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