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并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带着刘三不紧不慢的绕着唐家转了一圈。紧闭的红漆大门,两对门簪,方形户对,高墙深院,无不显示唐秀才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再加上曹朝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么对张嫂子的那一套就不得用了。
那么,李娘子呢?郑直挠挠头,难不成敲门进去,自报家门“俺是皇后家亲戚,不晓得娘子今晚可愿与俺同床共枕否?”谁会这么不要脸。要不先找到那位唐秀才,和对方认识一下?
就在郑直游移不定时,无意中发现了街口不远处的茶摊。眼前一亮,西门庆咋把潘金莲弄上手的?王婆,王婆。他立刻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走了过去。
刘三不明所以,赶忙跟了过去。
果然,茶摊里坐着一个老妪。郑直瞅瞅,此时已经初更了,摊子里已经没有人。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来碗茶。”
老妪也不回头“夜深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口渴的很,等不了了。”郑直示意刘三到外边守着,刘三不明所以,走了出去。
老妪回头瞅了眼郑直,才发现对方也在瞅她,只好拿过水壶走了过来,为郑直沏茶。
郑直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锭一两银子放到桌上推了过去“茶钱。”离近了他才发现这老妪并不是真的老态龙钟,最多是个四十的妇人。只不过应该是操劳日久,看起来行将就木而已。
“公子莫不是戏弄老身,两个钱一碗的茶,如何找的开。”妇人一看,有些不满。
“不用找了。”郑直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只求……大嫂帮在下一个忙。”
“做啥?”妇人警惕的退了一步“我可是正经人。”
郑直无语,耐着性子道“俺瞅上一户小娘子,就是苦于没有机会认识,还望大嫂成全。”又拿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在了桌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妇人狐疑的审视郑直“公子如此可不是正人君子。”
“大嫂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不就是为了温饱吗?”郑直又摸出一块五两金花银放到了桌上“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又不是杀人放火,何必固执己见。”
“公子看错人了。”那妇人冷笑一声,直接将壶摔在了桌上。溢出的热水立刻打在了郑直的前襟“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挣得固然少,可是问心无愧。”
郑直听这妇人讲的顿时感觉有些脸热,一边清理前襟,一边起身,拱手“是在下失礼了,告辞。”转身就走。
“站住。”妇人硬气道“拿走你的银子。”
“送给大嫂了。”郑直头也不回迈过门槛。却感觉背上一痛,扭头看去,是那个妇人将银子摔在了他的身上。
“反了你了?”刘三见此骂骂咧咧的撸袖子就要走进去,郑直却拦住了对方“大嫂得罪了。”捡起银子,带着刘三走了。
辗转反侧一夜后,第二日清晨,郑直又带着刘三来到唐家院外,开始转悠起来。他还是否了接触唐秀才的想法,原因很简单,没有合适的中人。况且郑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眼瞅着过几日三家店铺就到手,他就该启程了。所以郑直今日就是来找唐家的围墙哪里有合适地方的。
“公子。”冷不丁听到了有人招呼,郑直一扭头,是一位中年人,尴尬的拱拱手,就想要离开。
“小的叫易昌崆,是这里的总甲。公子可否借一步讲话?”中年人却上前一步,刘三立刻挡在郑直前边。那人赶紧道“小的昨夜无意中听到了公子所求,这事只须在俺身上,便好图之。”
郑直道:“怎生在你身上?”
易昌崆瞅了眼刘三“还请公子移步。”
郑直给刘三使了个眼色,跟着对方再次来到昨夜的茶摊。昨夜的妇人并不在,想来若是在,易老哥也不会冒出来了。二人没有在茶摊停留,而是走进了角落,这里有一处用竹帘隔出来的单间。
易昌崆请郑直坐下后道:“那唐秀才最好酒色,只要有酒有肉,定要逗留吃尽才罢休。他家那看门的老李,耳聋目盲的。此事公子可预先闪在他门首,待俺叩门叫出唐秀才,只讲往某处吃酒,夜间不回了,俺和他到外边歇了。公子见俺们出去了,扮做唐秀才,直入内房。房中没有灯火便好,若有灯火,只须吹灭,竟入被中。那唐娘子难道晓得是别人不成?且莫做声,竟到上手,慢慢讲也不迟。”
郑直狐疑的看着对方“易老哥要啥?”
“俺就是瞧不得公子这般的美少年饱受相思之苦。”易昌崆搓着手,言不由衷。
“不是在下不信,实在是易老哥所言太过匪夷所思。”郑直起身,拱拱手“在下实在力有未逮,请娘子见谅。”
“公子何出此言?”易昌崆赶忙拉住郑直“实不相瞒,俺和唐秀才还沾亲带故。”
郑直更觉惊奇“既然是亲族,何故手足相残?”
“公子要的是美人,难道对俺家之事也这般上心?”易昌崆哭笑不得。
郑直讪讪“这唐家看的墙高院深,再者俺听人讲这位唐秀才的泰山也是有身份的人,难不成唐家就只有一个门子?”
“怪俺没讲清楚。”易昌崆赶紧赔罪“这唐秀才整日不事生产专攻举业,家中早就坐吃山空。偏偏自认才高八斗,不屑为五斗米折腰,平日间觉少和曹朝奉来往。唐娘子只得能省就省,靠着曹朝奉接济度日。”
“那就今夜吧。”郑直没有听出不妥,拿出两锭五两银子,推了过去“若是得手,还有你的好处。”
易昌崆大喜,赶紧接过银子,拍着胸脯保证无恙。
郑直没想到西门庆有王婆相助,到了他这,却变成了易老哥。
入夜之后,郑直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不多时,易昌崆冒了出来。给郑直使了个眼色,来到了唐家大门敲门。
不多时,一个老叟应了门,得知是易昌崆,赶忙开了门。易昌崆装作没留神,直接撞了一下对方,却又赶忙将其扶住。郑直则趁机,溜了进去。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俺实在是情非得已。”郑直将含羞忍辱的唐娘子拉进怀里“怪只怪娘子长得如同画中人一般,自从那日一见,俺就茶不思饭不想这才被那茶博士撺掇,行此等亵渎佳人之事。”
唐娘子如同木偶般,不喜不悲,不哭不闹。弄得郑直自感无趣,再也编不下去了“俺也不是没有来历的,当今皇后老娘娘是俺姨母……”
任凭郑直吹的天花乱坠,唐娘子依旧如同丢了魂魄,无动于衷。
“俺瞅着娘子竟然用木钗,太过有失身份了。”郑直又转移话题“一会俺就给娘子换一只金钗,俺保证,日后娘子跟着俺吃穿不愁,绫罗绸缎随便换着穿,出入坐轿车……”
“谁要你的金钗!”唐娘子突然疾言厉色,怒视郑直“谁稀罕你的绫罗绸缎,谁坐你的轿车。我是唐有才的娘子,唐家的主妇……”越讲越气,直接推郑直“你走,你走……”
郑直无语,眼瞅着唐娘子声音越来越大,只好蛮横的将唐娘子扑倒“娘子如此,还做的成唐家主妇吗?”
果然唐娘子一哆嗦,不敢再喊。郑直见此,立刻晓得,抓住了对方的命门,得寸进尺到“也对,俺怕啥,被人瞅见了,正好随了心意。瞅不见,那就多请唐秀才吃几次酒。”
唐娘子再没有了之前的刚烈,反而怯懦哀求“你走吧,我不讲的……”
可有些人既不吃软也不吃硬,直接抱起唐娘子“没关系,俺们去外边,唐秀才一会回来,可以直接瞅见。”
“如此,如此我和你拼了……”唐娘子猛的咬向郑直的肩膀。
郑直算没想到,唐娘子这般衷情于唐秀才,又舍不得伤到对方,一时之间只能咬牙硬扛。猛然间瞅到书案上放着的一本书,署名是李道“娘子可晓得李道李先生?”
唐娘子一愣并没松口,却也不再用力,盯着郑直。
“俺和李先生是好朋友。”郑直一瞅有效赶道“好朋友,他就住在画锦坊,俺和他儿子李遇阳李童生也是好朋友。”
唐娘子终于松开了嘴,惨然一笑“我家相公时常提起李先生,只恨无缘求见。公子若是能够代为引荐,我……不胜感激。”
“好好好!”郑直没想到李家的关系也管用,不由大喜。抱着唐娘子又朝着卧房走了过去。
两枢盛怒斗春池,群吠同声彻晓帷。
等是一场狼籍事,更无人与问官私。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一日,不得不讲,樊家的旗号在安阳城很管用。随着唐东主郁闷的收拾东西离开滏字号,彰卫当、锦绣庄、滏字号三家店铺正式转入了郑直名下。
滏字号除了掌柜外,就加了两个账房,其余人只要是真心实意愿意留下,郑直一个都没动;锦绣庄他只派了一个账房过去,毕竟要待人以诚;剩下的人全都派去了彰卫当。
不同于低调转让的滏字号,彰卫当可是又点炮,又舞龙,贴新联,敲大鼓。弄的所有人都晓得彰卫当易主了。此举目的,就是要逼着那些强盗主动现身。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东家不讲信用,强盗们也无能为力。
按照规矩,新开当铺要邀请本地同业,同业不但要来,还要送重礼庆贺,以示得到同业认可。
于是今日台前的方掌柜可是惨了,差点喝死。没办法,乡党乡党,郑直用乡党,冯铎也用乡党偏偏南人不善豪饮。
郑直作为真正的东家自然在包间和樊家在安阳真正的当家人,樊凯嫡幼子樊瑄。他的三位兄长都已经荫职锦衣卫,非旨意不得出京。
樊家贵为皇亲国戚,却华而不实,樊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守着皇帝当镖头。同样的,郑家看似前路宽广,却要十几二十年后。两家一个着眼当下,一个着眼将来。因此这顿酒不但喝的酣畅淋漓,也宾主尽欢。
送走樊瑄等人后,郑直也不去应付他人,而是来到了彰卫当的库房。
“那口箱子有四千两,算下来可能一共有四万两银子。”朱千户从库房走出,低声道“都是河南的官银。”
“装好,恢复原样。”郑直敲敲烟锅,重新填满烟叶后,点上“千户带着三郎他们这几日钉在这,遇不着就算了,遇到了就算他们不走运。”
既然彰卫当到了郑直的手里,他自然要确定一下那三个人到底存了啥。如今看来,这三个人没准就是在卫河上抢勋贵银子的河盗。郑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吃黑,只要拿回那张当票,然后除掉那几个人,这些银子就是他的了。当然,他必须小心再小心,毕竟传出去,彰卫当就完了,他也别想好。
唐有才从画锦坊告辞,兴冲冲的往家赶,准备向表兄炫耀一番。今日李先生赞扬他的文章了,当浮一大白。
刚刚走过南大街,就瞅见远处有人喧嚣。唐有才不喜热闹,咦?咋有妇人衣不蔽体“这是咋了,成何体统!有啥事也不能如此……”
“唐秀才啊。”旁边有人认出对方“这妇人不守妇道,偷人被她男人抓住了。”
唐有才一听,顿时道“世风日下,与其如此,为何不早早和离,给彼此都有些颜面。”
“那是开酒楼的武大。”有人一听,立刻道“每日起早贪黑还不是为了养活一家人。那女人可好,还偷人……”
“这话就不对了。”唐有才鄙夷道“须知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难不成偷人还有理了?”旁人被唐有才的歪理弄得火冒三丈“武大多好的一个人,每日起早贪黑,不过就是喜欢交朋友,和人喝些小酒。偏偏有那不知廉耻的无赖子瞧上了他家娘子,花钱哄骗武大夜夜打烊之后宿醉。结果,他娘子偷人。啥东西……哎,唐秀才,你咋走了?”
前院传来吵闹声时,郑直刚刚醒了酒。听到动静,抱起吓得缩在他怀里的李娘子进了卧房“没事,再咋讲你妹子也在院里,没事的,快穿衣服。”
王妃的位置飞了,曹二娘哪有脸面再住在水月庵,可是曹三郎感觉这事窝囊,坚决不答应二姐搬回家。平日间对泰山一家冷漠的唐有才也不晓得咋想的,这次竟然主动提出让曹二娘和唐娘子一起住。
唐娘子本来以为如此那个文痞就不敢胡来了,今日一大早就高高兴兴的将曹二娘接了过来。原本她还提出将之前伺候妹子的那些下人也住进来,可唐有才却又不答应了。
曹家父子也不是傻子,奈何如今曹二娘名声已毁,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可哪晓得,这个光棍竟然天不黑就爬了进来。好在曹二娘心中郁结,没有露面,若不然,她就是死了也要和这个杀千刀的拼命。
似乎郑直的话开了光,郑直话音未落,外边就传来了砸门声和叫喊声。
“没事,你妹妹在呢,只能等你开门。”郑直讲完就闭嘴了。
窗外一道丽颖从西厢房拿着灯走向院门。郑直咒骂一句,顾不得狼狈,抱着裤子鞋,从窗口窜了出去。
唐娘子哆哆嗦嗦,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院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片刻后,房门被踹开,唐有才一手提着铁锹一手拽着易昌崆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就是拿着灯,不知所措的曹二娘。
“贱人,奸夫呢?”唐有才恶狠狠的质问。
唐娘子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张口结舌。
“表弟,啥奸夫?”易昌崆赶紧道“你瞧瞧,这里就大嫂在家,俺是外男,不合适……”
“二娘。”唐有才冷着脸道“你是好的,俺就信你,看着这厮。”讲完将易昌崆推出卧房,又拿了一盏油灯借着曹二娘的烛光点上,开始满屋子找了起来。
唐娘子目光冷漠的瞅了眼曹二娘“原来妹妹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好好好,俺就死给你们,随了心意。”直接冲向床头。
唐有才和曹二娘大惊失色,赶忙去拦,却没有人留意到,床头一个红绲被唐娘子迅速的收到了怀里。
这是曹二娘偷人的罪证,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