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伴随着刘仁的发令,黑脸汉子拿起酒坛开始大口的喝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对面,由草原各方贵人推举的一位矮个壮汉也不敢懈怠,赶忙拿起酒坛往嘴里灌。
五坛酒自然不同于一坛,输也好,赢也罢,你得先把酒喝完。喝不完就白搭,因此,矮个壮汉并没有如同那图台吉二人之前一般牛饮,反而类似刘志,有规律有节奏的喝了起来。
“刘掌柜侍卫喝干一坛。”可有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不多时就传来了刘仁的声音。
尽管那图台吉一侧的众人已经开始鼓噪起来,可是矮个壮汉不为所动,依旧选择稳扎稳打,按照他的节奏来“草原勇士喝干一坛。”
刘仁话音刚落,又道“刘掌柜侍卫喝干第二坛。”
矮个壮汉哪怕有心理准备,也咯噔一下,赶紧稳住心神,直到“刘掌柜侍卫喝干第三坛。”他的心态再也无法平复,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
“草原勇士喝干第二坛。”刘仁喊了一句,瞅向正在喝酒的黑脸汉子,他瞅着此人总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时黑脸汉子却明显放慢了节奏,举着酒坛子不动,似乎喝不下去了。那图台吉等人见此,越发卖力的催促矮个汉子快喝。
刘志不敢催促,可是心里也着急,不由握紧了拳头。
“草原勇士喝干第三坛酒。”
“草原勇士喝干第四……”刘仁话音未落,正准备去拿第五坛酒的矮个壮汉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黑脸汉子这时才放下第四个空坛子,摇摇晃晃拿起第五坛酒。
帐篷里很安静,安静到刘志的手放在了腰间,刘能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刘仁跟前遮挡住对方。
那图台吉静静地瞅着黑脸汉子将第五个空酒坛放下,站了起来。刘志不甘示弱的同样站了起来,甚至帐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髯须大汉走到黑脸汉子身旁扶住对方,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喝了五坛酒的黑脸汉子依旧咬字清晰,虽然语速很慢“掌柜,幸不辱命。”
“好。”刘志看向对面“那图台吉怎么讲?”
“愿赌服输。”那图台吉笑笑“明日俺做东,请刘掌柜和这位壮士务必赏光。”
“好说。”刘志忍着脚痛,立刻回了一句。
那图台吉笑着看向刘仁“刘公子,今夜很好,明日也请赏光。”
刘仁无可奈何,却应了一声。
那图台吉转身走了出去,鞑子贵人们倒是没有不满,跟着走了出去。愿赌服输,草原人直来直去,不喜欢干就是了,不会输了不认。
刘仁立刻追出去相送。刘志向刘能拱拱手,转身离开,髯须大汉扶着黑脸汉子跟了出去。
几人走出刘仁的营帐,也不理会不远处还在窃窃私语的刘仁,那图台吉等人大步向着他们的帐篷走去。
“快点回去。”看后边无人,刚刚还醉的人事不省的郑直立刻站直,大步向前边走去,这举动让刘志看的目瞪口呆。
朱千户倒并不意外,没办法,郑直的拿手本事并不是喝酒,而是倒酒,偷奸耍滑最是拿手。刚刚他扶着郑直就发现,对方的衣服尤其是裤子湿透了。这冷的天,确实难受。
“东家……”刘志开口就自感失言,赶忙闭嘴。
郑直也不理他,可是走了没一会,他却停了下来,就在刘志和朱千户戒备周围时,郑直折向一旁的草垛“憋不住了。”他确实倒了大部分酒,可是总要冲冲样子。就算如此,此刻他也是在强撑而已。
刘志和朱千户无语,这还有几步道,至于吗。也凑了过去,他们也没好多少。
郑直这一柱擎天,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早早清理完的刘志装了一锅烟和朱千户一递一口快抽完了,郑直才心满意足的一边系大带,一边走了过来“刚才那地方有人……”
朱千户一个纵身扑向郑直身后。
刘志也不敢懈怠,立刻站到了郑直跟前。片刻后,朱千户扛着一个人走了回来。郑直立刻转身往营地走去,刘志一拳打在还不老实的那人脖颈处,迅速跟了过去。
“你们问问,俺换身衣服,都湿透了。”郑直一到营地直接撂下一句,就去了营帐。
刘志不明所以,湿透了?难不成郑直刚刚瞅见人,然后吓得尿裤子了?不能吧?
陈懋等人帮着朱千户却将肩膀上的人放下,然后抬去了一个帐篷内“大郎,这谁啊?”
“俺们在路上抓的探子。”刘三回了一句。
“咋一股尿骚味?”邢老大奇怪的问。
刘三笑道“俺……”
“拿火把来。”朱千户却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有所发现。
齐彦名赶忙拿着火把凑了过来。
“咋是他?”朱千户扭头对刘三道“你们瞅着外边,有不对就动手。”将那人交给陈懋,起身走了出去。
众人明白事情有变,立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只留下了齐彦名,陈懋,其余人都走了出去。这里的马夫,力工都是刘家人,做啥都要小心。
不多时换了衣衫的郑直在朱千户陪同下走了进来。朱千户示意,陈懋,齐彦名行礼之后走了出去。
郑直捂着鼻子仔细瞧了瞧地上那人皱皱眉头,果然是张荣。找你你躲着,如今可好,被一泡尿浇出来了“弄醒他。”
朱千户伸手掐了对方人中,不多时,张荣睁开了眼。
“别动。”朱千户按住了想要反抗的对方。
“张百户别来无恙啊。”郑直好整以暇的坐到了旁边堆积的铁锅之上。
“你?”张荣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却分辨出了声音“郑解元?你咋在这?”
朱千户松开了对方,却并没有放松戒备。
郑直听到张荣的话,郁闷的探出身,凑到火光之中“俺还没问你呢,张百户咋在这?”很显然,他误会了,张荣并不晓得他在这里。
“你……你咋成这鬼样子了?”张荣被郑直的黑脸吓了一跳。
“别讲没用的。”郑直又隐藏在了火光之后“你个锦衣卫不好好在京师待着出来做啥?”
“还能做啥,俺的差事丢了,为了糊口,跑出来赚些钱。”张荣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哩,不在藁城咋跑这了?”
“家里没钱了,赚些钱。”郑直同样不带磕绊的回了一句“那你爬雪地里干啥?”
“杀才……”张荣这才记起他为何落得这种地步,顿时火冒三丈,想要起来打郑直,却被早有提防的朱千户又按在了地上“姓郑的,你晓得俺在那,还用尿浇俺……”
“这你也怨不着俺啊。”郑直没好气将身子后仰,躲避张荣的口水“正经人谁这时候趴在草垛里啊。你对俺那东西感兴趣?”
张荣语塞。
“俺就是做点小买卖,不至于被张百户拿去做军功吧?”郑直开始盘算如果弄死张荣的后果。很显然这厮没讲实话,凭借对方上次卖了他,怎么也不会落得这种地步。那么,张荣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有皇命在身,来了多少人?不会只有张荣一个人吧!否则出点啥事,在这塞外……
“如今只怕是郑解元要让俺做孤魂野鬼吧!”张荣冷笑“动手吧。”
藏在火光之后的郑直审视张荣良久“你走吧。”
张荣一愣,朱千户却已经放开了他,站了起来。
“真的放俺走?”张荣狐疑的坐了起来“怕不是打着顺藤摸瓜的主意吧?”
“那算了。”郑直突然道“你别走了。”
不等张荣反应,朱千户又把张荣按在了地上,这次有了经验,抓起充作供暖所用的牛粪塞进了对方嘴里。
郑直起身“后日跟俺们一起回去吧。”讲完走了出去。
朱千户捆好张荣之后,来到郑直的营帐,凑到闭目养神的对方跟前“五郎。”
“明晚上俺要做件大事。”郑直睁开眼,示意朱千户坐下,低声道“很大,千户敢不敢跟着一起干?”
“难道五郎如今还信不过俺?”朱千户反问“这辈子五郎做官俺就跟着当差,做贼,俺就跟着打旗。”
“好。”郑直道“俺要把这私市搅黄了。这么做,也许俺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可俺就要做。不为别的,就为俺是大明的人。”
朱千户不懂,凭借郑直和他们这么点人,咋能办到?可是却毫不犹豫道“好。”
郑直点点头“你去摸摸他们的底,这次,俺要人心齐。”
朱千户懂郑直的意思了,起身行礼之后,走了出去。
“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郑直一边低声背诵原本看的不带看的章句,一边开始完善他的计划。
郑直承认他善于货殖了,六婶讲的没错。当他看到那个求救女人的时候,就明白了。俺大明的人,就是贱民,也只能俺们欺负。更何况,鞑子掳掠的都是良家,身为七代人都为大明流血,戍边的军户子弟,他做不到熟视无睹。不过就是损失一条财路而已,他已经有十几万两银子了,不在乎。
更何况,道家讲究盛世封山修行,乱世下山救人。他相信,这就是祭奠师父在天之灵最好的方式。
郑直盘算的很简单,挑起私市双方的矛盾,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死了人。如此,就再没有人敢来参与私市了。名声臭了,招牌砸了,哪怕刘宇事后安然无恙,私市也搞不起来了。至于死谁,他言出必行,刘成恩和焦希周都走了,凭啥刘仁能逍遥法外。
至于张荣,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放走。法不责众,这事参与的人这么多,若是对方为了这事把乡党卖了,张家祖坟还要不要?再者,首辅的女婿都有份,张荣这么剔透的人根本不用自个关说,就该懂啥能讲,啥不能讲。
第二日一大早,郑直召集朱千户等五人直接道“今晚上跟着俺做票大买卖,回去以后,每个人五百两。”因为有了昨夜朱千户的摸底,他并没有再故弄玄虚,直接开门见山“死了的,一千两。”
众人互相瞅瞅,这次刘三没有再拖后腿“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五郎只管吩咐。”
“好。”郑直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讲出了他的打算。
伴随着远处的牛角号声,为期两日的私市正式开始。在来字号掌柜刘能带领下,众商贾每家带着一车货来到了距离鞑子毡包十丈的地方一字排开。如此安排,是为了保证公平。每家占地都是一般,货物若卖完了可以去营帐再取。
私市不设平准,买卖全凭双方自愿。郑直的货车并没有与来字号的货车挨着,毕竟双方卖的货物相同。
他一边躲在角落抽烟,一边盯着不远处的鞑子毡包。
“东主。”刘三笑呵呵的走了过来,献宝似的道“刚刚刘能那个老小子给了俺们一麻袋烟丝还有几根烟杆。”那图台吉赌品不错,一大早就让刘能告诉他们接收昨夜赌赢的马。
郑直笑笑“那刘掌柜就分给大伙尝尝好了。”
刘三应了一声,笑呵呵的走了。
朱千户则坐到了郑直跟前“五郎,有不少商贾又跑进鞑子的毡包去了。”
“来这的,有哪个是正经人。”郑直一语双关的回了一句。
朱千户点点头。
“老乡?”这时跟前传来询问声。
郑直和朱千户起身。
“咦?”车旁一个操着中原口音的鞑子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拦住了身旁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恁了谷蹲那儿,弄啥嘞啊?”
“买锅?”郑直对这些鞑子有关内人口音并不奇怪,每年他们从各地掳掠人口不知凡几。拿起一口锅,敲了敲,递给对方。
“真不瓤。”鞑子接过来敲了敲,听了听“咋卖哩?”
“三匹母马,或者六匹公马一口锅。”郑直已经听刘三讲了行市,心里有了谱。可那是给那图台吉他们的价钱,不是别的鞑子的。况且他压根就没想着做成这买卖,甚至这些锅他都会想办法走之前全砸了“马驹得八匹。”
“咋嫩贵里?”鞑子抱怨一句。
郑直伸手把锅拽了过来“不要没事,去别家转转吧。”
鞑子身后的两个壮汉立刻不满,朱千户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咦。”鞑子凑了过来“俺啥时候讲不要了?俺要的多,你了便宜不?”
“不便宜,俺们掌柜定的价钱,没法子。”郑直后悔出价低了,更怀疑同行定的比他还黑心。
“那,你要牛不?”鞑子的口音又变成了宣府口音。显然他的老师不止一个。
“牛的话,翻一番。”郑直狮子大开口。
“咦。”鞑子想了想“我认识人,能便宜不?”
“谁?”郑直审视对方,鞑子内部错综复杂,若是真的认识那图台吉之类的,倒是可以……一起送上路。
“我娘。”鞑子煞有介事的回了一句。
郑直哭笑不得“不能。”
“我娘是草原勇士塞音度杜鲁的新娘。”鞑子讲完从腰间摘下了一个造型夸张的布面具。
郑直看了眼对方手里的面具,很像每年卫所纛旗时那些跳虎神的人戴的傩面具。他也搞不清楚,对方为何不称呼那位草原英雄做父亲“不能。”
“俺要的多,你便宜不?”鞑子无奈退而求其次。
“不能。”郑直放下锅,懒得理会对方了。
“俺全要了。”鞑子却一锤定音。
郑直回过头,不确定的问“你晓得俺有多少锅?”
“不晓得。”鞑子摇摇头“俺全要了妨碍你有多少了?”
郑直无言以对“俺们有五百口锅。”
“五百口?”鞑子想了想,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郑直无语“你用啥换,俺给你算。”
“中。”鞑子一听大喜“好汉子,你真是个好汉子。”
“你要这么多锅,卖得出去吗?”郑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这里比别人便宜一半。”鞑子竟然一点都不顾忌“我买了你的,运到右翼那边可以赚不少。”
郑直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你何必绕个大远,干脆在这用比别家低一些的价钱卖出去不就得了。”
鞑子一愣,惊喜道“好汉子,好汉子,俺做安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