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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行商不易(二十八)

草场设于永乐年间,置办事官二员,千百户二员,率领军余人等看守。宣德九年、令监察御史、并户部主事、於象马牛羊等房仓场、监督收受草料。仍令内官一员、通政使司一员往来提督。

每日暮鼓敲响之后,草场内只余库丁,其余人等都要撤出。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给草场提督官一笔钱,就可以星夜装卸。

此刻夕阳西下,喧嚣的西城坊草场渐渐恢复了平静,郑直和杨儒走进了草场内一座仓库。

“不是讲好了要八百两的夜来香吗?”杨儒看了看面前四锭一百两的金花银“怎么变成四百两了?”

“没办法,工地那边超支了。”郑直尴尬的拱拱手“还望杨兄多担待。”

他如今颇有些进退维谷,毕竟除了郑宽、郑虤的婚事,如今又加上了郑虎定亲的过礼,这一下子让他的开销大了很多。

工程那是定数,为了以后走孙家那条线,银子一分都不能动。申府那边已经结了款子,可是郭瑀已经答应将四川叙州王府那边的工程拨给郑直一些,所以王府仓的那笔款子要作为本金,同样不能动。

从周玉那里得到的三千两银子已经花了两千两赎地,剩下的一千两,都投进了他和郑禃私下合作的连锁火锅店。是的,郑直从来不认为偷师杨儒有啥不妥,所以在杨儒已经放弃开连锁火锅店的打算后,他就决定拾人牙慧,火锅店月底就开张。

好在字画店和墨香居有冯铎和杨儒在,不需要郑直再投入。可就算如此,他也已经捉襟见肘。因此,郑直非但没有按照原来设想的加大投入,购买一千六百两的香水,反而打算再黑心一把,赚三倍。

“行。”杨儒不动声色的指指库房里那一堆打包好的货物“那正好,这一堆就值四百两多一点,零头就当优惠了。”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原本那一堆是杨儒准备的价值八百两的夜来香。为了钓鱼上钩,他也算下了血本,货真价实的香水,好东西,成本都要二十八两七钱。可没办法,如果数量太少,郑直现在就可以装走,那么他的计划就玩不转了。

“这么多?”郑直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他听杨儒吹嘘的玄之又玄,想着这四百两的香水一定没有几瓶。还在为该如何向钟毅解释发愁,却不想四百两真不老少,顿时大喜过望。

“咱们是兄弟啊。”杨儒笑道“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给别人当然是赚钱,可给老大你,自然是成本价,分文不赚。”

“对,好兄弟。”郑直一脸感激,感动,心里却不以为然。因为晓得杨儒的成色,所以此刻这厮讲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鬼话。认定了对方之前对夜来香的种种描述,不过是夸张手段。

“那,老大多会把东西弄走?”郑直的浮夸表情自然瞒不过德艺双馨的杨儒。可因为先入为主,此刻对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就变了味。不是虚伪,而是另一种讨好,甚至谄媚,这让杨儒有些得意。解元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耍的跟傻子一样?

“俺没想到有这么多。”郑直虽然表演水平不行,可是鉴赏力也有几分,立刻明白杨儒应该察觉了他的用力过猛,赶紧跟着岔开话题“这样,明日一早,俺带着人来拉走。”

“行。”杨儒痛快答应“正好,我听说老大如今也有了红颜知己,别解释。这有什么,男人嘛。一会拉一箱,再带一箱我新研究的唇膏,给她们试用,保证她们合不拢嘴。”讲完大笑起来。

郑直已经习惯了杨儒的疯疯癫癫,干脆拱手表示感谢“如此多谢大郎了。”

月上枝头,远处巡捕营的官兵懒洋洋的走过清冷的街道。躲在暗处的永清左卫舍余王钟拿出一个饽饽掰开,分给一旁无所事事的兄弟王镇“给。”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王镇接过饽饽,立刻大口吃了起来。王钟则一边心不在焉的继续盯着远处的库房,一边啃凉饽饽。

不远处就是西城坊草场,今夜二更天的时候这里会燃起一场大火,因为不晓得存放了啥,大火还引发了剧烈爆炸,死了不少赶去救火的人。他家也会被波及,刚刚修缮好,准备娶媳妇的四间房全都开裂,为此他又不得不借了一大笔钱修房子。

王钟之所以晓得这般清楚是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这件事情发生四年多之后,他的娘子李氏被建平伯高窿雇佣为其子乳母,还收了他做仆人。可是高窿却不让他和李氏再相见。

王钟开始没多想,可没多久高家就传出李氏被高窿收了房。想到李氏那婀娜身段,尤其是生了三个孩子后,越发包不住的妖娆,王钟坐不住了。

为此他多次同母亲与兄弟王镇,到高家赎李氏。可高窿不但不答应,还把他们兄弟绑起来打了一顿。面对日甚一日的流言蜚语,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王镇,他最终选择了自戕,以便换取朝廷对高窿的惩治。却不想犹如做了场大梦一般,他又回到了弘治十五年的这个夏日。

老天爷既然给了王钟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就决定好好珍惜,绝不再走前世旧路,最起码,他要好好守护娘子,兄弟。可究竟该咋往上爬,确实让前世都没有个正经营生的王钟犯了难。直到老母亲叮嘱他修房子,好在八月娶媳妇,他才突然记起了西城坊草场大爆炸这件事。

当时侦破此案的是东厂一个百户,对方因此直接升为了副千户。王钟自然晓得他没有人家的本事,可若是擒获纵火贼人,他也就有了功绩,没准可以弄到一个正经差事,再不济也能升一级,得到一笔钱。于是就打算来这里碰运气。

西城坊草场是军仓,因此只有北门和西门两个出口,为了万无一失,王钟不但带上了兄弟王镇,还有本卫的七八个好朋友埋伏在两个门周围。约好,发现啥不对,就互相知会。

弘治二年令、捕获出境妖人、勾结夷人、谋为不轨者、为首升二级、为从升一级。应捕人役、若贼重势凶、登时擒获三名者、为首升一级、为从给赏。或被伤害、子孙陞实授一级、世袭。若非应捕、能登时并三月以里缉获者、量陞一级、月久者给赏。

“钟哥,俺们在这等啥啊?”王镇很快吃完了半个饽饽,闲来无聊,终于开口询问。

“等个人。”王钟刚刚讲完,就看到远处的大门打开,一辆马车从里边赶了出来“很重要的一个人。”

不多时马车经过兄弟二人藏身处,就听到了车内传来一个声音“……有啥,校尉就算查验,俺这也是正经来路。”与此同时,一张俏脸出现在了车窗,对方并没有瞅见二人,继续道“你闻惯了夜来香,再去闻别的味……”

王钟不以为意,重活一次的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拉住了愤愤不平的王钟,示意对方不可生事。

夜渐渐深了,好在如今是夏日,也不怕冻着。

白石独自一个人趴在西城坊草场西北角,一座荒废的小楼楼顶上监视附近的两条街道。他是个物尽其用之人,换句话说,他要利益最大化。杨儒这个不入流的骗子只看到了郑直的钱,知道郑宽是个状元,却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更不懂,郑宽可是和皇后一家即将结亲。所以白石这次并没有带其他人,只叫了石文义,张采和赵耀庆。

有赵耀庆在,他才可以在事后,和郑家有一个杨儒有一个直接联系的桥梁。待到杨儒拿到银子的那一刻,就是对方再投胎穿越之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始终没有看到有人再进入西城坊草场。就在白石怀疑杨儒误判,郑虤没有这个胆子时,草场内突然有了变化。他立刻站起身仔细看着围墙之内,杨儒的那座仓库出现了微微亮光,片刻后白石就判断出,是火光。火势蔓延很快,不过几分钟,整座仓库就都着了起来,显然是人为纵火。

他感觉小瞧了郑虤,对方自然也晓得被人发现的后果。所以并没有选择深夜贿赂草场提督进入,而是在白天就摸了进去,然后潜伏下来,直到现在才动手。

白石看了眼左右两边石文义等人潜伏的地方,却并没有按照约定发信号,而是继续等下去。无论如何,郑虤纵火之后,想要离开,就必须从西门或者北门的方向走,他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对方踪迹。当然,如今有了这个突发情况,白石也不得不对郑虤的智商重新评估,不排除对方艺高人胆大,继续躲在里边,等着明天天亮后再混出去。只是明日出去的时候是死是活,就看他的命了。

“走水了……”终于草场内传来了呼喊声,起初不大,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继而是敲锣声。

白石盯着高墙内映红的半边天,想象着里边从四面八方汇聚过去救火的库丁,叹口气。

“轰……轰……轰……”此时预料之中的爆炸发生了,他甚至在一瞬间,看到了传说中的冲击波。可预料之外的情况也出现了,强大冲击波直接摧毁了西门附近的一段围墙。明明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厚实砖墙,竟然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而很快,在火光映射下,围墙破口处,出现了影影绰绰。白石立刻起身,一边吹口哨,一边冲了过去。

“聋了啊……聋啊了……”从围墙里走出的一共有两个人。此刻已经是摇摇晃晃,浑身是血,其中一个甚至连走都不会了,手脚并用,发出了类似野兽的叫喊声,往外爬。

二人刚刚从围墙缺口出来,就被一群人按在了大道之上。

王钟本来也不确定逮住的是不是纵火犯。可看二人的装束,虽然衣服都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可能确认这二人皮肤白皙,手上无茧。王镇还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两个带着菜籽油味的竹筒,顿时心中稳了。

“拿布捂住他的嘴。”王钟一边招呼王镇等人捆人,一边将扁担护在胸前,对远处跑过来的数人大吼“俺们是永清左卫的,你们是哪个?”

“锦衣卫西城巡城校尉。”对面冲过来的人停下脚步,纷纷抽出刀剑,有人回了一句“你们在干啥?”

“俺们抓住了防火之人。”就在王钟等人不晓得该咋样回答之时,王镇一脚踹在还不老实的纵火犯身上,回了一句。

朝天宫西坊与崇敬坊相隔十来里,郑直自然没有听到西城坊草场的动静,只是他此刻也没有睡,还在为郑宽、郑虎、郑虤的婚礼等支用大费心思。

算来算去,哪怕算上不久之后,周玉要给他的三千两,也还是紧巴巴的,可他真的周转不开了。终于郑直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夜来香赚三倍太少,他要再多赚几倍。反正从始至终郑直都没有向钟毅讲过单价;反正也是一锤子买卖;反正钟毅是个光棍被坑活该。干脆,他就用今日带回来的这一小箱夜来香还有另外一箱唇膏,来应付钟毅。剩下的那些,他少赚点推销给旁人。

“五郎,有位自称于汉的人,来找。”外边的朱千户来到窗边禀报。

“请进书房。”郑直一听,觉得奇怪,自从榆树街灯市之后,他和于勇就再没了交集,对方为何派儿子星夜来访“俺立刻就来。”急忙提上裤子,系上大带,穿上素面靸鞋走出卧房,特意看了眼东厢房,这才走进西厢房“于公子。”

“不敢。”于汉赶忙避开,回礼“深夜来访,实在冒昧,请郑解元见谅。”不等郑直接话又道“不晓得,可否单独聊聊?”

“自然。”郑直向朱千户点头,对方行礼之后,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于公子请讲。”他伸手示意对方落座。

“俺嘴笨。”于汉却没有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郑直“解元一看便知。”

郑直接过信,竟然是锦衣卫专用的红头信笺,拆开之后,不过寥寥几行字,却把郑直吓得魂飞魄散“二虎他……”

于汉赶紧示意郑直噤声,待对方舒缓片刻才低声道“家父如今在西城巡城,二更天的时候西城坊草场发生了爆炸。待家父带人赶到,就看到几个永清左卫的军余绑了两个人,指明是纵火犯。家父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监生执照。因为事发突然,很多人都被这动静吵醒,人多眼杂,家父就打发俺来通知解元,早作安排。”

郑直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纵火犯?”

于汉却道“这是那几个永清左卫的军余讲的,俺们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已经被绑,嘴也被堵住了。纵火工具,都在那些军余手里。”

郑直眼角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