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人着实不算多。并且由于每家都有属于自己的院子,除非是拆房子这般动静,否则发出的响动通常仅有一左一右的隔壁两家能够听见。杨淑他们左边居住的是李婶夫妻,这两人已然被范越看管了起来,墨天浩今日并没见着。右边现在是空的。
换句话说,无人知晓,那晚是范越先来挑衅的杨淑。更不会有人知道,小泽实际上是被范越打伤的。
其实要找知道的人也不是真没有。成君就知道,还有沈图他们。那时候范越为了向他们解释,两个孩子为什么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顺口就把真相说了。现在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但是,成君是杨淑的儿子,沈图他们又和范越更熟。墨天浩会不会相信他们,那可就不好说了。
也就是说,范越想要造成小泽死于杨淑之手的假象,并不是不可能的。
墨天浩不由沉思起来。
“你对范越的了解应该比我多得多。你觉得,他有可能与顾璟程合作吗?”
杨淑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墨天浩纷飞的思绪。他抬眼望向杨淑,斩钉截铁道:
“绝无可能。”
范越虽与他有过纠葛,但范越断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杨淑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呵。难道你就从未想过,钱缘州并非我所杀。那以他的能耐,还有谁能取了他的性命?”
墨天浩自然是想过的。但起初,他笃定钱缘州就是杨淑所杀。后来,他虽冷静了下来,可他却没有时间深入思考下去。或者说,他不敢深想下去。然而杨淑的这番话,无情地戳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眼见他只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杨淑再度开了口:
“我前几日遇到彭前了。”
墨天浩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杨淑想要表达的意思。
彭前乃是他在杨淑的授意下,托镖局的人送去苏州的。如今彭前至少明面上已经成了顾璟程的人。可他却出现在了扬州。这意味着什么?
“你觉得,顾璟程也来了扬州?”
倘若顾璟程真的与范越合作了,墨天浩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仅凭彭前一人,便能说服范越。故而顾璟程必然也来了扬州。
“并非是我觉得,而是他真的已经来了。我已经问过彭前,并托他给顾璟程送去了一份大礼。”
一听这话,墨天浩便知道,杨淑定然没干什么好事。
“倘若换成普通人,大概我那份大礼送过去,他必然已经一命呜呼了。可顾璟程却未必。不过他肯定受伤了,且伤得不轻。我如今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会留在扬州养伤,还是回了绿柳山庄,做其他的安排。”杨淑又接着道。
墨天浩迅速将她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杨淑再度抬手,给墨天浩斟满了一杯茶。
“我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是心想,顾璟程有了一个合作对象,那我也理应找一个。毕竟你也知道的,他与我有多大的仇。”
墨天浩听闻,不禁一愣,而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
“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要和我合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如此大言不惭地跟我说这种话?”
墨天浩霍然站起身,他觉得杨淑定然是疯了。顾璟程与她有仇,难道自己就没有吗?在这世上,恐怕无人比他更恨杨淑。况且他是官,而她是匪,杨淑是如何有这等颜面,又是何来的胆量说出这番话的?
杨淑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岂能不知自己这番话有多疯狂?然而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横竖都是与虎谋皮,相较之下,找墨天浩,总比找顾璟程要靠谱一些吧。
“你我都清楚,你接近我,无非是为了取我的性命。可其他人并不知道啊。在他们眼中,你我乃是夫妻。我不干不净,你以为你能将自己撇清干系?倘若我先前的猜测无误,范越绝不会放过你。你猜,他究竟会如何行事?”
威胁,明晃晃、毫无掩饰的威胁。墨天浩气得咬牙切齿,抬脚猛地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可惜了那堪称极品的茶汤瞬间全部倾覆,滚烫的茶水如瀑布般铺天盖地地朝着杨淑倾泻而去。
杨淑反应迅速,起身向后退去。没有一片茶叶,一滴茶水能够碰到她分毫。
“你说的对。我靠近你,仅仅是为了取你性命。整整十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扒你的皮,食你的肉,拆你的骨,吸你的髓。这两年来,与你相处的每一天,每一次亲密接触,都让我觉得恶心到了极点。杨淑,你该死。”
墨天浩说这话时咬牙切齿,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其中既有对杨淑的切齿痛恨,亦有对逝去亲人的无尽悲痛。
杨淑并没有多难过,比这更为难听的话,她已然听得太多太多了。而且自从知晓墨天浩究竟是谁之后,她便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后,她的心上仿佛被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细针。不是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而是一种麻木的、寒彻到骨子里的冰冷。
她凄然惨笑一声,声音中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沙哑:
“哈。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可笑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坦诚之人,今日方才知晓,何为坦诚。”
墨天浩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她。
杨淑迅速回过神来,她绝对不能让墨天浩知道,她内心其实也并不好受,要不然岂不落于下风。
只见她的嘴角在须臾之间就迅速地挂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目光轻佻而又放肆的打量着墨天浩的全身。
“你觉得恶心,我反倒觉得满足的很。银副指挥使这长相,这身材。啧啧啧。白白地睡了两年,就算你要杀我,那也算值了。全当嫖资了吧。”
听了这话,墨天浩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他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牙齿更是咬得咯咯直响,仿佛要把杨淑嚼碎了吞下去一般。
但他却并未如杨淑所料想的那般朝她动手,而是咬着牙道:
“随你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放了小泽,我让你走。”
不是他不想杀杨淑,而是小泽尚在杨淑手中。而且墨天浩至今都弄不明白,许文方为何要让他接近杨淑,而非直接命他将其斩杀。墨天浩生怕,许指挥使留杨淑还有其他缘由。到时候,自己若是破坏了许指挥使的计划,那可就不好了。
实际上此刻的最佳方案乃是活捉杨淑。无论是威逼利诱让她交出小泽,亦或是将她送回给许指挥使,这皆是最为妥当的选择。可墨天浩就连当场击杀杨淑都毫无把握,更遑论活捉了。
他的此番举动,让杨淑有些意外。然而她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这其中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她绝不可能在此时就放走小泽。
正如墨天浩不信任她一样,她同样也不信任墨天浩。
她的意思,墨天浩自然看懂了。他恨得双拳紧紧握起,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内心极度渴望此刻就将眼前的女人碎尸万段。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能这么做。
“好,你想要合作是吧。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了我,我就考虑与你合作。”
他决定转换一种方式。
“你问吧。”杨淑淡然道。
“我爹,一生为官清廉,与人为善。不论是在江湖里,还是在朝堂上,他都从未曾得罪过任何一人。你杀我全家这个任务,到底是谁找的梅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