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三五个月时间,姜承乾就已长成五六岁小孩的模样。
不止能言能行,还能识字看书,经史子集,无一不晓。
帝乙和陈貂寺对此也早已经见怪不怪,反而认为这种“夙慧天成”,乃是上古圣王的征兆。
对姜承乾也是悉心教授,将帝王心术、权谋手段和治国方略都倾囊相授。
在这过程中,姜承乾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配合着元神出游的见闻,逐渐掌握的大秦内外的情况。
而且常有惊人之言,将自身的感悟与前世的记忆结合,提出各种看似“异想天开”,仔细琢磨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的想法。
就连帝乙和陈貂寺这一对秉国数十年的老狐狸,都不由得为之惊叹。
如此经过几个月的铺垫,姜承乾果断开启了“摊牌模式”。
这一日,帝乙照常给姜承乾授课,结束后问道:“君儿今日,可有不解之处?”
姜承乾沉吟片刻,道:“今我大秦,如日中天,可谓盛极。”
“然盛极必衰,帝父御极六十六载,国富民强,可为何不除三害,以延我大秦国运呢?”
这话一出,帝乙眼中出现好奇,心中却有几分不忿。
他自诩文治武功,皆不逊于历代帝主,更是将大秦国势,推至如日中天的程度。
怎么到这小孺子口中,就变成了“盛极而衰”、“三害妨国”了呢?
就算你是圣王之兆、天帝之姿,在治国理政这一块,总不能比我御极天下六十六载更厉害吧。
念及于此。
帝乙面色寡淡道:“何为三害,君儿可否说来我听?”
姜承乾闻言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作出了沉吟思考的姿态。
常言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若是帝乙心中不快、心生抵触,他就算说出花来,也很难让对方接受。
所以还不如镇之以静,给予帝乙更多的思考时间,让他平复自己的情绪,才能更好地说服对方。
果不其然。
帝乙一看姜承乾沉静认真的模样,心中的不忿顿时消散。
反而有一种自我反省的心理,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我常教君儿要有虚心纳谏的心态,绝不可刚愎自用。”
“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却连一句逆耳的话都听不得了呢?”
“难道是我御极益久,果真已生骄矜之心?”
就在帝乙自我反省的时候,姜承乾终于开口了。
“儿臣有三不解,还请帝父赐教。”
姜承乾语气诚恳,“近百年来,漠北蛮夷元气渐复,号称百蛮大国,屡屡犯我北僵。”
“我大秦既是国富民强,又有武安君这等大秦军神在朝,何不挥师北征,执漠北狼主于帝父御前谢罪呢?”
这话一出,帝乙顿时松了口气:就这?就这?
我还以为你有何等高见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小孺子,就让帝父给你上一课,让你知晓为何“你帝父永远是你帝父”吧。
这样想着。
帝乙做出谆谆教诲的做派,“君儿你有所不知,漠北局势,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狼主所在的犬戎,仅仅只是漠北一部,还有西夷、东胡、楼烦、匈奴、鲜卑等百蛮诸部,与犬戎守望相助。”
“若是只有犬戎,我大秦遣一上将军,率十万精锐,即可横击漠北,执狼主于御前夸功。”
“可是狼主背后,还有北阴神宫,统御百蛮诸部,麾下有控弦之士百万,绝非等闲之辈。”
“一旦大战开启,必是旷日持久、劳民伤财,我大秦将士劳师远征,对方却可以逸待劳,如何能速胜?”
“最关键的是:北阴神宫之主,号称大圣,乃是当世顶级强者,麾下还有四大法王、五行旗主,皆是当世一品,各领一大部族,麾下雄兵十万。”
“除非能一战而下北阴神宫,否则漠北永无宁日。”
“斩一狼主,又会有虎君、熊王、豹侯之流,继续统御百蛮诸部,与我大秦血战不休。”
听到这话。
姜承乾却是不以为然,又道:“帝父,漠北国力,比我大秦如何?”
帝乙矜持一笑,“漠北苦寒之地,如何能比我大秦之物宝天华?”
“若是只论国力,我大秦可当十个漠北!”
姜承乾“疑惑”道:“那又为何不战?即便是旷日持久,我大秦又有何惧?”
“倾国之战不可取,我等何须一战而下?”
“只需派一上将北征,与漠北日日交战、月月血战、年年鏖战,我大秦尚可支撑,漠北难道也顶得住?”
姜承乾的计策,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大名鼎鼎的“放血疗法”而已。
既然大秦国力十倍于漠北,为何不用一场场旷日持久的小规模流血战,活生生耗死漠北呢?
就算不能一战而下,长期地耗下去,漠北诸部肯定也是受不了的。
到时候,说不定都不需要大秦出手,他们内部自己就出问题了呢。
就算有北阴神宫统御漠北诸部,那他们也将会别无选择,只能“莽一波”,主动性寻求跟大秦决战。
到那时候,手握主动权的大秦,根本就不需要劳师远征,只要依托北疆防线,就能活活拖死漠北诸部。
听完姜承乾的这番话,帝乙不由得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正危禁坐起来。
如果有熟悉帝乙的人在场,一定会发现这代表着他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将姜承乾当成了“国士”对待。
只因帝乙做出这种姿态的时候,往往都是面临重大决策,与大秦重臣商讨国策的时候。
而姜承乾的表现,也确实当得起帝乙的如此重视。
纵观整个大秦朝堂,能对漠北局势了若指掌,并且提出整体战略者,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
无论这个战略的可行性如何,光只是这份大局观,就已经足以让帝乙认真对待。
最关键的是:姜承乾如今才不满周岁啊!
这如何能让帝乙不为之惊艳万分?又如何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只以此论,我儿可拜上将军!”
帝乙忍不住击节而叹,“大秦得我儿,如逢甘霖矣!”
毫不吝啬誉美之词的帝乙,根本不怕姜承乾因此而骄傲。
盖因此等“夙慧天成”、“圣王之姿”的存在,完全不可以常理视之。
不过帝乙虽然击节而叹,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姜承乾提出的全盘战略。
十动然拒了属于是!
“我儿此言,确实在理。”
只听帝乙幽幽一叹道:“可是你可知:早在十年前,武安君公孙起就提出了此一战略,并主动请战,要前往北疆坐镇。”
“朕与你仲父商议了十天十夜,最终还是否定了此策,你可知为何?”
姜承乾沉吟片刻,道:“可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若是实行此策,大秦精锐皆要付之一人之手,可非一年半载之功,需经年累月的漫长时间。”
“如此一来,一人长期掌控大军,或有不忍言之事。”
帝乙闻言大震,看向姜承乾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一样。
此等帝王心术,就连他也是登基好几年之后,才慢慢揣摩明白。
但是姜承乾却以不满周岁的年纪,就已看得如此透彻。
如果不是“圣王转世”,帝乙完全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对此,姜承乾表示:一般一般,前世网络发达的时代,随便一个建政爱好者,都能下意识地得出这个结论。
而且还能比他做得更好,无非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结晶,漫长的外战内斗历史,什么招数没出现过?
“君儿此言,对也不对。”
帝乙正色道:“朕非偏狭之主,又岂能容不下武安君?”
“但他与穰侯走得太近,朕也不得不防。”
姜承乾闻言眸光微冷,“此正是儿臣第二不解之处:帝父为何让魏无羡独掌相府数十年?”
“此缭名为丞相,实为国贼,拜相三十年,党羽遍天下。”
“如今更是公然与帝父作对,欺君罔上,罪不可赦!”
“此乃大秦之第二害,若儿臣执政,第一件事就是要诛杀之!”
听到这话,帝乙苦笑着摇了摇头,“朕用穰侯,亦是无奈。”
“穰侯私心虽重,但却精通经济之道,非用穰侯,当今大秦国势,至少要弱三成。”
“至于如今之局,更非诛杀穰侯能解,相府党羽遍布天下,非止朝堂之上,州郡中亦是多有相党。”
“但有朕在,他翻不了天,更何况还有你仲父统御黑冰台、掌控御史台,足以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待得局势平稳,我儿年壮,除他如除一匹夫尔!”
话虽如此,帝乙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后悔。
但是在姜承乾出生前,他又怎能想到魏无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呢?
只能说帝乙也是人,被魏无羡恭顺的姿态骗得不轻。
更有安抚武安君公孙起的心思,所以才没有及时处置,以至于如今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姜承乾闻言却断然道:“诛杀魏无羡,宜早不宜迟。”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魏无羡外结军神,内乱朝纲,绝不能姑息养奸,哪怕割肉止损,也要当机立断。”
“否则我大秦将永无宁日!”
听到这话,帝乙久久不言,心中也是纠结。
割肉止损,说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需要莫大的魄力。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穰侯魏无羡代表着大批官僚的例子,更与公族、帝后和嫡长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旦处置失当,便会有兵祸连绵、祸起萧墙的危机。
不止会让朝野动荡,更会给漠北诸部以可趁之机。
帝乙扪心自问,竟然下不了这份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