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当年一个饭都吃不上的小乞丐,会成为如今人人称赞为英雄的骠骑大将军吧。
顾留福骑在高头大马上,并后方一众将领、被百姓拥簇着往宫门方向走,
熟悉的街道,甚至能遥遥看清净水胡同那处宅子,
思绪瞬间拉回从前,
当年主子、陈姐姐为自己庆贺生辰,读书识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念及往日之景,顾留福眉眼间都尽染上笑意。
宫门前,是皇上亲率文武百官迎接,
“微臣等率兵北上五月零十三日,幸是不辱使命,大捷归来!”
“好!”上首皇上高呵一声,亲自搀扶起前方的主帅,
“有你们这威武的雄师,是朕之幸,是大胤之幸!”
“朕已命人在太和殿设宴,为诸位爱卿接风洗尘。”
“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顾留福随着秦将军跪下谢恩,又随着一同去往太和殿,
一路上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到即将要见到主子,心中便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听闻主子生大皇子时难产,不知如今身子如何,可还安好?
也不知他这个名义上的舅舅,能不能见见大皇子,
对了,这些人好似还不知晓他和主子的关系,
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让众人惊掉下巴?
明明是极短的路,他的思绪却不停翻涌,
充满期盼渴求又隐含着担忧,
他自觉已有些成就,想让顾晚虞看到,但又害怕主子会觉得他做的还不够好。
以往先生教授书上的诗词“近乡情更怯”,他不懂其中含义,如今却是懂了!
近了,更近了,
他终于看到了台上龙椅旁边座席前的主子,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倾城之姿,
一袭浅紫绣折枝梅花广袖藤萝长裙,披着白底绿萼梅披风,衬得肌肤更加晶莹剔透,
头上挽着的凌云髻,中间簪着粉色碎花琉璃带细小碎钻流苏钗,
流苏细细洒动,好似将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在了上面,夺目耀眼。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淡淡看过来,看清是他,灵巧的眨了眨眼,
这一刻,他仿佛身子都僵了,只机械的跟着众人的步子往前走,
如果有铜镜在,能够照一照,他想,他脸上一定呆愣愣的,看起来十分滑稽的神态。
宴会上发生一切仿佛都已远去,他的眼里,心中,只能装下台上那个人。
直至一声“顾小将军!”传来,他才回过神,
是秦将军在向皇上介绍他,“皇上,这位便是微臣跟您说的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的顾小将军,留福,来!”
“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宁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跪在地上,郑重的行了礼。
后方不远处传来些文臣们的讥笑声,
“果真是个武夫,规矩都不懂。”
“听闻他不过二八年华,这般年轻便闯出如此功名,恐怕没少溜须拍马。”
“这不,见到这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便巴巴的巴上去了,啧!”
他眉头一皱,
说他可以,但不能说主子,
他微微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皇上已经免了他的礼,
“你在军中的作为朕已知晓,此战大捷,你功不可没,当大赏,你可有何想要的?”
主子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他身上,
一双笑意盈盈的眸,似乎在鼓励赞许他,
脸色一阵发烫,不必想,他也知自己面色泛起了红意,
“微臣、微臣……”他紧张的张了张口,
“哈哈哈顾小将军不必慌张,皇上素来宽仁,小将军放心说便是。”
秦将军当他面圣慌张,出声安慰。
他点了点头,忽略掉那些嘲弄的视线,继续道:“微臣、微臣听闻阿姊诞下了大皇子,微臣还不曾见过,不知能否有幸见一见?”
大殿内瞬间一静,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单单一个阿姊他们是听不出是何人,
但诞下大皇子的,不就是宠冠六宫的宁贵妃?
这毛头小子、啊不,这顾小将军是宁贵妃娘娘弟弟?
众人尤其是那群文臣们,面色有一瞬的扭曲,
就连那些素日在军营中和顾留福笑闹惯了的将领们,都震惊的看向他,
宁贵妃之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周遭视线或明或暗纷纷往顾留福身上投去,
他却置若罔闻,只一心躬身拱手请求着。
随后便听到上首的主子笑了一声,“这算什么请求,你是煜儿的舅舅,自然是要见的,”
“臣妾弟弟年纪小,脸皮薄,不好意思求些什么,皇上您可不能小气。”
皇上似乎也笑了一声,“朕何曾小气过?”
“顾留福听旨!”
“微臣在!”他再次跪地。
“尔于北荒一战有勇有谋,立下汗马功劳,擢封为一等威武将军,特赐黄金百两、将军府一座,”
“待宴会后,便随贵妃去见煜儿吧。”
“多谢皇上!”
他心满意足的谢了恩,刚起身回到座位上,便听秦将军道:
“留福,此等大事,你竟连本将军都瞒着?不厚道啊。”
他笑了笑,“不过是不想让旁人以为末将借着阿姊的便利,还请秦将军不要介意。”
话还未说完,便来了许多人过来敬酒,有文臣有武将,
这个说“顾将军年少有为”,那个说“顾将军深藏不漏”,
听过的没听过的夸人的话,今日这一日全都让他听了个遍,
喝到最后他有些晕了,隔着人群遥遥望向台上,主子正好也在望着他这边,似乎在笑,
真好啊!
他想,
他有职位了,也有了属于他的府邸,
能够为主子和小主子在前朝撑腰了!
皇上退位,新帝登基,号天佑,主子也成了太后,
他这个新皇的舅舅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将军府的门槛都几近被塌破,
送礼的、结亲的、攀亲的……络绎不绝,
不知消息怎么就传进了宫里,主子将他叫去了重华宫,
“本宫听闻京中有几家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
“阿姊怎得……”他急着要解释,可主子还当他是在害羞,
“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前几年本宫便想着给你挑个大家闺秀做妻,你不允,如今煜儿孩子都生了一个,你竟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吗?”
他垂下头,没有言语。
然后便听到主子长叹一声,“本宫并无旁的意思,不过是担忧你早已心有所属,不敢告知,怕你白白相思,这才想在临出宫前替你做回主。”
说着肩膀上传来一下轻轻的拍打,从她上传来的暖意似乎渗进了他的心中,
“阿姊,臣弟只是没有中意的,不想单纯为了传宗接代,而去白白耽误了人家的清白女儿,”
“您知道的,臣弟素日独行惯了的,不想被拘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出。
“那你平日里可要留意着,一旦有了属意的,告诉本宫也好,告诉煜儿也罢,可不要错过了。”
“是,臣弟谨记。”他一如既往笑嘻嘻道。
可心中却涌现些许的苦涩,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像主子这般的人了!
主子和太上皇云游那日,他也去送行,
趁着太上皇和皇上说话的功夫,他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个兵符,
“这是臣弟养的几个暗卫,臣弟知晓万事有太上皇,但也是为保万一,您若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便可。”
“留福,你做事越来越严谨了,不错,姐姐尽可放心了。”她笑。
他也跟着笑,“是啊,臣弟如今可是镇国将军,太上皇若敢对您不好,臣弟拼着这条命,也会给您出气的。”
后边塞蛮夷来犯,他奉命挂帅出征,
主子听到消息,特意从外赶回宫中,为他送行。
再次见到主子,他发现她脸上的笑,真切自在了许多,
这般便好。
他告诉自己,这般便已是万幸。
“不求你战果如何,只求你平安归来!”
“阿姊放心。”
他转身挥剑,高呵一声,
“出发!”
他从未自称过奴才,他也不想做她的奴才,但她永远是他的主子。
他回首,深深望了眼城墙上的顾晚虞,
主子,
我将永远是刀柄握于您手中的一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