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女人,好似与往日大不相同,
宫里那群女人,
不论是宫妃,还是他后院,不论是地位是尊还是卑,从来都是一副恪谨知礼的模样,
不会容忍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醉,这在她们看来,是极不端庄的,
哪怕是大宴,觉得稍微有些醉意,也会告罪出去醒醒酒,再四平八稳的回来,
是以,宋京章还从未见过女人在自己眼前醉过,
女人自从被他放下后,便乖巧呆愣的坐于床榻上,
不言语,只眼神随他的动作,周周转转,盯着他痴痴的笑,
宋京章颇有兴致的看了半响,而后莫名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爷笑什么?”顾晚虞动作迟缓的歪头,
宋京章未答,只轻轻扶正她的头,以防她不慎摔下去,
“那你笑什么?”
“我?”顾晚虞眨了眨眼,而后微微垂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宋京章又笑了一声,抬手把她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
近在咫尺的脸庞,不期然交织起的气息,
顾晚虞猛然抬头,莞尔一笑,“爷好看。”
丝毫不吝啬夸赞,
事实上,宋京章的确也十分俊逸,
集后宫第一美人的优处,加上景泰帝优良的血脉,
平心而论,他是那么些皇子中,样貌最出众的一位,
不过是素日爱板着张脸,再加上出身、宠爱都比不上前面两位皇子,才让人忽略了过去。
顾晚虞眼眸微眯,又弯唇笑起来。
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
宋京章眉眼都和缓下来,故意逗弄,“爷哪儿好看?”
问出口,自己先想的便是一些寻常的夸赞,
气势不同常人、眉眼矜贵,
脸庞棱角分明、挺拔的鼻梁,配上薄唇更显俊郎、
有书生气,却不刻板……
脑海中把自小到大,偶然听来的夸赞过了个遍,
却不期然被近在咫尺的女人抚上眉眼,
微凉的指尖,从眉眼,滑到鼻梁,又落至唇畔,轻点了点,
在他渐深的眸色中,顾晚虞却是收敛起脸上的笑,倒向他的颈侧,
“哪儿都好看……喜欢……爷……”
微不可闻又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带着些许凉意的唇瓣擦过颈侧皮肤,
让他又想起方才那双水润晶莹的红唇,
抬手,把人压向床榻,又顺手拉下床帐……
宋京章只以为这女人醉酒后,仅仅比往日更有趣了些,
没承想,直至到了床榻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醉酒后的她,
晃动的腰肢,娇软的嗓音,丝毫没有顾忌的动作,
比之以往那么多次,都更加让人沉沦其中,
险些叫他受不住,随之去了。
顾晚虞一开始仅仅是三分醉意,甚至还十分有精神的引导着他的情绪,
可到了床榻上,却渐渐失控起来,最后也不管不顾,直接随之彻底沉沦。
一夜荒唐,
第二日,
顾晚虞将近快到了午膳时分,才揉着酸痛的腰肢起身洗漱,
这个生辰过得,倒是比她从前那许多年,都要疯狂了些。
自嘲一笑,又恢复了往日常做的功课,
晚膳后,顾留福前来禀报外面的消息,
“主子,那边事成了,永安侯府夫人,已经被永安侯禁足。”
“嗯。”随意扫了眼,顾晚虞便又继续把玩着宋京章赐下的铃兰玉头面里的一支玉簪,
前些日子吩咐过去,
陈慎贞还算尽心,这么快就把方氏弄的禁足了,
“详细说说。”
“是,”顾留福点头,忙按照翠玉说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陈姐姐按照您之前与翠玉姐姐提过一嘴的法子,假孕,又刻意引着永安侯夫人谋算,又在翠玉姐姐的暗中帮助下,凑巧被永安侯瞧见,”
“永安侯夫人被永安侯的态度伤了心,愈发不忿,陈姐姐言语激了几句,那永安侯夫人便按捺不住,失手推了陈姐姐,使得陈姐姐‘小产’,”
“又在翠玉姐姐暗中操控下,让永安侯查到了永安侯夫人这么多年做下的腌臜事,”
“永安侯惊觉永安侯夫人真面目,大失所望,对她以往信任不再,又在众多妾侍哭求下,直接禁了她的足。”
“都这样了,还仅仅是禁足?”顾晚虞听完,不由嗤笑,
永安侯夫妻俩还真是伉俪情深。
“小的也着实想不通,”
顾留福听出她的不喜,顺从的符合了一句,
随后又把陈慎贞的话又解释出口,“不过,听陈姐姐说,似乎并不仅仅是永安侯顾念夫妻情分,”
“更多的,是顾忌着永安侯夫人背后的娘家势力。”
顾晚虞微叹一声,垂下眼帘,
“是了,这样的高门中,总要念着些家世的,”
“纵使没了永安侯宠爱,但有着足够强的娘家,永安侯也不会真的把人怎么样。”
颇有些头痛的按了按眉心,
终究是她把永安侯府的事想简单了,
永安侯府不同于陆家和镇国公府,关系实在错综复杂,
若要整治侯夫人方氏,就势必绕不开永安侯,
而要整治永安侯,又绕不开宋京章,
应该说不愧是害死姐姐最直接的凶手二人吗?
棘手成这般。
顾晚虞眉头紧锁,苦笑不已,
顾留福虽不知她缘何非要至永安侯府于死地,
但如今看到多日谋划,即将要功亏一篑,也实在难掩心中涩意,
张了张口,低声劝慰道:“主子您莫担忧,总归时日还长,没准何时便又能寻到个一劳永逸的好时机了呢!”
时日还长?
顾晚虞眼眸低垂,
从景泰十八年到如今景泰二十六年,已经足足七年功夫,如今已到八年了,
她原本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日日看上去是十分冷静温和,
可每每深夜,独自一人,面对百转千回的孤寂梦境,
她只能捂住胸口,不住的劝慰自己再耐心些,再等等,事缓则圆,一切急不得。
日复一日苦苦支撑,早已经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也让她心中焦躁与喋血的疯狂,愈发增长,
她怕的不是报不了仇,
她怕的,是即将支撑不下去的自己,是否还有“时日还长”。
顾晚虞抬手抚上腰间的玉佩,
没有回复顾留福的话,反而继续想着可行的办法,
可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周全紧密的法子,
“啪”的一声,
桌面上的铃兰玉簪被她烦躁的一挥手,丢了下去,
精巧的玉簪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顾留福忙跪下,“主子息怒。”
顾晚虞死死皱眉,压制住心中的焦躁之意,摆手让他起来,
“没你的事,起来吧。”
眼看他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顾晚虞才收回视线,继续思量着,
又想了几个法子,都觉得不好,
挥手欲让他先退下,暗念一声:
总不能瞒着宋京章,悄悄给永安侯夫妇下毒,给他二人毒、死……吧?!
顾晚虞猛的抬眸,看向顾留福,
顾留福吓了一跳,“主、主子?”
“附耳过来。”
顾留福依言凑上前,
她压低声音,对他吩咐几句,
事到如今,她却是再也顾不得什么旁人无辜的性命、这几个为她卖命的安危,
日后若万一真的因此事,令这几个人为自己而亡,
她报完仇也会追随而去,下辈子为他们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顾留福也不是蠢人,在她说出口后,便已明了其中凶险,
不过心中亦是不以为意,
他这条命本就是主子救来的,
是主子给他吃穿、给了他一个像有尊严的常人活着的机会,
没有主子,也就没有他的今天,
若能为主子效死,也是他的荣幸,
想必陈姐姐亦是如此。
顾留福得令而去,都不必第二日,转瞬就通过福盛斋给陈慎贞暗中递去了消息。
永安侯府,
“姨娘,您怎的起来了,大夫说还需多多静养才是。”
陈慎贞得了消息,亦是惊了一瞬,情急之下起身反复踱步思量,
被春儿瞧见,便忙不迭的过来搀扶。
“哪里就有那样娇贵了。”陈慎贞拍了拍她的手,笑念一声,却也顺从的躺回了榻上,
假孕一事干系甚大,为防万一,永安侯府只有她与翠玉知晓,
也不是不信任春儿,毕竟有主子给的药在,不怕她有二心,
只是这丫头素来心思浅,
她担忧她一时不察漏了痕迹,耽误了大事,便没告知她,
而且时日又少,一时之间没漏出什么孕期反应,
是以纵使春儿日日陪侍左右,也还未发现,
只真当她是真的小产了,事事操心过问。
“你去悄悄给翠玉递个消息,让她二更去角门等我。”
“是。”这样的事,从月前便时有发生,
虽不知姨娘到底是如何,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悄悄搭上了线索,
但经过数次传话,她早已经从原本的惊讶小心,变得习以为常,
是以这次也丝毫未多言,只快速跑去传话了。
陈慎贞盯着被摔打上的门帘,暗道一声幸好,
当日谋算方氏禁足,本是想着趁机把翠玉要过来,也好免她些苦楚,
可翠玉却是不肯,直言此时为最佳时机,
留在方氏身边,进可成功跻身她真正的心腹,
退可暗中监视方氏,动起什么手脚来,也方便。
如今却是正好应了她这话,可不是动起手脚来,十分便宜。
二更,角门,
包裹严实的陈慎贞与翠玉碰头,
时间紧迫,陈慎贞也未藏着掖着,忙不迭把主子吩咐的事说了,
“唉,此乃下下策,看来,主子亦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翠玉垂眸,隐在夜色中的眼睛是看不清的深沉,
见她不言语,陈慎贞眼神中带起了戒备,
她不清楚那日翠玉是与主子谈了何事,
主子只告诉她,翠玉此人可信,务必互相扶持,
可若是万一仅仅是利益交换,
那如今听了这个令,不想继续效命也是情理之中,
好在她亦是握有把柄,不必担心翠玉会反水,
陈慎贞理清了思绪,清了清嗓,
一句“你若怕了,也可不做”还未说出口,
就听到翠玉道:“不急。”
陈慎贞抬头看她,
“当日你言主子如今依靠之人,为永安侯背后雍王,可我这几日在正院悄悄摸索着,却是发现一桩怪事,”
翠玉说到这停了一瞬,
陈慎贞不由好奇,“是何怪事?”
翠玉恍惚笑了一声,从头开始解释,
“你也知道的,自从方氏被禁足,其奶嬷嬷,陪嫁丫鬟翠缕皆被仗杀,我一个寻常的大丫鬟,才成为留在方氏身边唯一一人。”
“方氏无人可用,又因之前几次事,对我有了几分信任,是以委以重任,”
“这两日,整理方氏的小书房,突然发现,比方氏家中信件来往还要多的,是一没注明出处帖子,”
“瞧着却是不像下边递上来的,反倒像是方氏时常要用的,不过字迹却是永安侯的,也没有发现有关此帖的任何一封信件,好似联络的信件已经毁了一般……”
“你的意思是?”陈慎贞想到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确定的看向她,
“永安侯背后之主或许另有其人,而方氏,便是他们掩人耳目,用以联络的媒介,”
翠玉点点头,幽幽叹了一声,
“咱们,或许都想岔了。”
陈慎贞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的望着她,
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才缓缓道:
“许是、许是误会了也说不定,毕竟那么多帖子,没有信件或许也是、也是……”
非是她不信,实在是这个猜测或许大胆,
况且一封未注明的帖子,加之没有往来信件,便能确定吗?
“你说的是,故而我想着再仔细探查一番,待确定好,再上禀主子,方说下毒一事不急。”
陈慎贞如今依旧被方才的猜测,震惊的反应不过来,
忙应了一声,表示下毒一事,她先想法子悄悄给永安侯下着,而方氏那边就靠她了,
翠玉点点头,“姨娘万事小心,保重自身。”
“你亦是。”陈慎贞知晓,若猜测为真,
翠玉行事之凶险,比自己要高百倍不止,
伸手仅仅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开口劝道:
“若想要确定,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此事干系重大,永安侯必定不会放心假手他人,这几日只需留心永安侯是否会悄悄过去便可。”
翠玉点点头,“姨娘放心,等我好消息的。”
净水胡同宅子内,
顾晚虞本做好了命令下达后,被质疑或短期内做不成的打算,
谁知没过多久,便收到了陈慎贞想要见她一面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