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在起驾回宫前,周老夫人醒了过来。
窗外暮色有余,夕阳绯红。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柔和。
在夕阳和烛火的交相映照下,周老夫人脸上光影斑驳,神情显得越发平和,仿佛寺庙中被镀了金的佛像,平添了几分悲天悯人之态。
让人的心,悄无声息间就静了下来。
“陛下,皇后娘娘。”周老夫人声音沙哑艰涩,像是石子划过光洁的汉白玉石板,难听却诡异的不惹人烦躁。
许是语气过于平和淡泊了吧。
“周老夫人,好好养身子。”
“您还得亲眼见证周大人的清白,周祯也需要您。”
周老夫人艰难的想要起身,顾笙摇头示意。
眼见最后一缕天光要被即将到来的黑暗吞没,顾笙和萧砚随脚步匆匆上了马车。
周祯站在巷子口,目送车架离去,久久没有回神。
仰头,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橘色,周祯觉得,那叫希望。
入夜前的天空与黎明拂晓时一般。
就是等待已久期盼已久的希望。
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到来,拨开了笼罩在周家上空的层层乌云,带来了光明。
他也深切的理解了父亲书房挂着的卷轴上书写的忠君二字。
忠君不再是无根浮木,那断掉的一截儿袖子就是落在他心底的种子,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生根发芽,直至枝繁叶茂。
周祯遥遥看了一眼越行越远的车架,稚嫩的面庞上满是坚毅。
他会忠君爱国,也会守护奶奶,早日的撑起这个家。
周祯收回视线,小跑着回了房间。
周老夫人靠着软垫一勺一勺喝着煎好的药,在看到周祯小小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奶奶,不哭。”
“您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好好养身体,还得看着我长大呢。”
“我以后在书院勤学苦读,不再嬉戏玩闹,奶奶别丢下我。”
周老夫人忍住满眼的泪意,她的孙儿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
“奶奶舍不得丢下祯儿。”
周老夫人放下药碗,揉了揉周祯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
昏睡中,仿佛真的死了一次。
那些放不下的哀痛被她深藏沉淀,化作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祯儿是儿子的独苗,她怎么可以沉溺于悲痛撒手人寰呢。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可怎么活下去。
周老夫人勉强打起精神“祯儿不是一贯喜欢经商之道吗?”
“奶奶允了。”
以前,她一心想着读书人清贵,祯儿也得走达儿科举入仕的道路光宗耀祖。
可现在,她发现官场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为官也不是仅仅为民做主就够了。
她现在只盼着祯儿能长命百岁。
经商也好,回乡种田也罢,她都允了。
活着才是根本。
周祯抬起头,目光灼灼“奶奶,我要读书,我要入仕,我要做好官做大官。”
“这是父亲的理想,从今天起,也会是我是理想。”
到时候,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能看到他的。
周老夫人变了脸色,心下着急又满是苦涩。
若是在儿子遭逢意外前听到这句话,她一定会乐呵呵的挂在嘴边好几天。
“做官有什么好的。”
“十数年寒窗苦读,点灯熬油悬梁刺股,一朝及第,就会发现青云路悬于云端,万千阶梯,可望不可及。”
“每行一步,危险伴身。”
“稍有不慎,脚下踩空,粉身碎骨。”
“祯儿,奶奶不想你冒险了。”
她的儿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官十载,清正廉洁不贪不占,熬到了六品主事。
不曾享受过为官的风光,可却还是被人用肮脏龌龊的手段算计。
这官场,黑暗的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待的。
“奶奶,我想试试。”周祯清冽冽的声音犹如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又好似不惧霜雪寒风的翠竹,是一往无前的坚毅。
周老夫人望着孙儿眼中灼人炙热的光,拒绝扫兴的话梗在喉头。
她看的分明,那是她泼再多冷水都无法熄灭的光。
“因为陛下和皇后娘娘?”
问题出口前,周老夫人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周祯“还有父亲。”
“我想走完父亲没有走完的路。”
“奶奶不觉得,不管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是凶戾恶名在外的谢督主,都是一心在期望大乾越来越好吗?”
周祯的声音里分明还带着浓重的稚气,可偏偏没有人会他的话当作黄口小儿的戏言。
周老夫人眸光深深,幽幽的叹了口气。
“祯儿,奶奶乏了。”
周老夫人知道,她是拗不过祯儿的。
……
马车里。
顾笙笑的东倒西歪,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笙笙,你还笑?朕都受伤了你还笑?”萧砚随夸张的把自己的手背怼在顾笙面前,矫情的控诉顾笙的幸灾乐祸。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好笑。”顾笙清咳了一声,勉强忍住笑意。
事情是这样的。
回宫的车架刚离开周家那条狭窄逼仄的巷子,倚在车窗上的萧砚随指着路边的一条大花狗,硬说那是小时候追着他咬了三条街的狗,还说的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心血来潮吩咐车夫放缓速度,拿着糕点伸出手不远不近逗大花狗,谁知道大花狗就像是找到同类一般猛的一下蹿了过来,吓得萧砚随扔下糕点缩回手关上马车窗,一气呵成。
然后……
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背在车窗边缘划了一道红痕。
紧接着,就开始哭哭啼啼矫揉造作。
“很严重的,你再好好看看。”
萧砚随若是有尾巴,一定是边摇边耷拉。
“啧,可是得好好看看,要是再晚一点你手背那道红痕都要完全落下去看不见了。”
“限时限量,可观性极强。”
娇柔做作对上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略胜一筹。
萧砚随冷哼一声“不解风情!”
顾笙:……
作吧!
“笙笙,助人为乐关爱弱小是为人称颂的传统美德。”
顾笙撇嘴,摊摊手,一本正经“很显然,你非常不幸。”
“与你同乘的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是个不怎么有美德的人。”
“因为她有美貌和头脑。”
萧砚随眨眨眼“那朕只能心灵美了?”
他虽然也很美,但不如笙笙美。
至于头脑?
不提也罢,提了伤心又自卑。
“那笙笙,朕乐于助你。”
“你肩膀酸吗?”
顾笙啪的一下挥开萧砚随的手“你这叫成精作怪,动手动脚。”
“你下去助那只大花狗去吧。”
“兴许真是故狗重逢,激动非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