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在天际落下,清幽的山野里,庭院里亮起了几盏灯火,各种茂盛的植被,让此地简直像是一座荒废已久的花园。
“青瑶,究竟怎么回事?”
叶晨看着失魂落魄的姜青瑶,忍不住开口问道,前不久,这位灵界少女还一脸亢奋,认为自己能在复苏后的人间第一个得道飞仙,如今却是怎么了?
“公子,所有的先机已被抢占,尤其是你爷爷,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人……”
姜青瑶哭丧着脸,又似乎很愤慨,不住感叹道:“之前见到那些拥有神奇能力的异人时,我就知晓了,人间机缘已大半被人抢先,但你们的文明毕竟修行法断绝,我以为自己机会仍然很大,谁曾想……”
说到这,她苦笑不已,满是无可奈何。
“我知道那死老头很厉害,可是那又怎么了?他不过是比你先一步罢了,你还这么年轻,完全还有机会呀。”
叶晨忍不住开口,而后又疑惑起来,“莫非一个时代只有一个人能得道?那也不可能啊,比如你们灵界百花齐放,肯定不止一位得道者吧?”
“公子,你算问到关键处了……”
姜青瑶继续摇头苦笑,“灵界自然不止一位得道者,可是人间不同,百废待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谁最先得道,便可逆夺天地造化,所有气运尽归一人,千军万马独木桥,他一个人便可以断了当今世上所有后来者的路。”
“什么?”
叶晨悚然一惊,如果是那样,就太可怕了,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没了修行的希望?
“公子不是给我看过你们这的影视剧吗?这么说吧,第一个得道者,就好比成了唯一主角,他想要什么,那样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出现,他想要谁死,甚至只需看一眼便够了,而他若是对整个人世不满,念头刚冒出来,立马就会天下大乱,翻天覆地!言即法,行即则,天命不可违,尽数归于一身,是天选,也即唯一。”
“……”
叶晨听的瞠目结舌,这形容对一个人来说,确实太过于夸大了,真有这样的人吗?
“灵界乃超凡世界的中心,环绕着无数个小世界,从那些小世界走出来的主角都符合这个特征,甚至他们飞升后,所携带的气运太多,还能影响到原来的世界……”
姜青瑶继续苦笑,“可人间不同,人间曾是大界,甚至说是灵界的祖地也不为过,这样一个大界即将复苏,寻常人稍微感悟一二,便能受用无穷,更何况一名得道者?如此天命加身,想想真是可怕……”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叶晨有过一瞬间的恍然,心里毫无征兆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且正是数千年前,古之圣贤庄周所说过的话。
对当时的诸子百家而言,毫无疑问冲击力太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幸好,这样一个人出自天宗……”
最后,姜青瑶感叹完后又长长的松了口气,再次露出了平日里的笑意,明媚动人。
见叶晨诧异的望了过来,她才继续笑道:“其实我早该看出来了,公子游戏人间,扮演一个观众,岂非正是天宗的做派?”
“青瑶,那看来灵界也有天宗?”叶晨也来了兴趣,适时问道。
“当然,只不过天宗都乃隐世不出的高人,太难遇到他们的踪影了,所以灵界几乎没了天宗的痕迹。”
说到这,姜青瑶再度露出了苦笑,“人世沉浮,王权更迭,沧海桑田,天倾地覆,不管发生了什么,天宗之人都不会露面,哪怕灵界天灾降临,也不曾见过他们的身影,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话说到这里,叶晨其实明白了个大概了,于姜青瑶而言,不幸的是,人间已有人得道,最大的先机已失。
而幸运的是,叶知北乃天宗之人,早已隐世不出,逍遥物外,断不会做出以一人之私欲,夺天下大运之事,影响降到了最低。
人间世,逍遥游,叶家这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修行与大道,任何事物都难以令他们侧目,不会干预人世间的一切进程。
天宗,源起于庄周,此人似乎不管在灵界还是人间,对他的评价都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乃是继道祖之后,又一位继往开来,承先启后的上古圣贤。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正是出自他口。
当然,也有人认为庄周不过是一个痴人说梦,疯疯癫癫的狂人,最后化蝶而去,灵界人间再不见他的踪影。
“我年幼时,与家师曾去海外访仙,赴宴蓬莱仙境,在那就有幸曾见到过一位天宗高人,还指点了我一二……”
姜青瑶神情忽然变得恍惚起来,思绪像是飘到了遥远的天外,声音也像梦呓一般传来。
“那是一位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道,卧在一叶扁舟上漂洋过海,从蓬莱岛附近一闪而过,我心下好奇,便御剑前去查看……”
接下来在她的讲述中,叶晨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年幼的姜青瑶追上了那叶扁舟,看到了一个癫老道正大醉不醒,随着无边的风浪随波漂浮不定。
出于好心,也出于好奇,姜青瑶想将癫道人带去蓬莱,谁知癫老道却醉眼朦胧的醒转了,不肯随她去蓬莱。
她记得很清楚,癫老道醒来后迷迷糊糊的开口道:“小丫头,你何必管我呢?天地万物都不过是一场梦,你我也不过在梦中,何必救,又何须救?”
年幼的姜青瑶早已认定了这是一个疯子,仍不管不顾的坚持要带走他,还笑着反驳道:“你我都好好活在这天地中,怎么会是一场梦呢?你若继续向前,倒真会在醉梦中死去长眠了。”
癫道人伸了个懒腰,继续呼呼大睡,却意有所指道:“你又怎知自己是否还活着呢?你真的存在吗?我是谁?又要往何处去呢?你所见得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你这人好生古怪,我好心救你,你却胡言乱语扰我心智。”
姜青瑶毕竟年幼,很快便恼火了起来,双手捧起海水气呼呼道:“你看,这海水在流动,远处更有蓬莱仙岛,所谓天圆地方,万物自然是存在的。”
说完,她捏了捏自己的小脸,又摇晃着癫道人的手臂,“你看我们都有血有肉,这不是正活得好好的吗?”
“是么?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的一场梦?你在梦里看到的一切,你真的能自知吗?”癫道人继续胡言乱语。
“啊?我是别人的一场梦?但这怎么可能呢?”
年幼无知的姜青瑶感觉自己一下大脑都被烧干了,她自幼修行,但毕竟不通晓世事,又天真烂漫,竟真顺着癫老道的思路去忍不住这么想了起来。
然后她深思之下便越发觉得惊恐,感觉天地万物都好像要消失殆尽了,连自己似乎也真的如大梦一场般将要醒来,而梦里的自己自然也从此不复存在了。
“譬如我,你眼里看到的我就一定是真实的吗?我时常就怀疑自己,只不过是一条正在午睡,留着哈喇子的大黄狗所做的一场梦,世事一场大梦,你我亦在梦中。”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癫道人继续开口,话语中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让姜青瑶眼神都彻底恍惚了下去,像是陷入了一场深层次的大梦中。
叶晨听得冷汗直流,但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可紧接着又察觉到不对,他自己就是天宗之人,如果连他都不按照这个思路去想,那自己如今所得的一切又是如何来的?
可一旦顺着癫道人的话深想下去,就真的跌入了无底深渊,深渊里禁锢着你的思想与意识,仿佛失去了一段岁月。
也就在这时,姜青瑶的师父察觉到不对劲,总算赶了过来,看到扁舟上的癫道人与恍恍惚惚的姜青瑶,他脸色都白了。
“原来是天宗的高人,我乃蜀山弟子,前辈,小徒顽劣无知,请您看在她尚且年幼,饶恕她不小心冲撞了前辈……”
“哈哈哈哈……”
癫道人却高声大笑不止,“不,这小丫头很有慧根,反倒是你,中毒颇深,注定难以说教,罢了罢了,走吧!从梦中来,回梦中去,万古长空同悲寂……”
癫道人随着扁舟消失在了波涛起伏的大海,仿佛那虚无缥缈的命数一般,此后,姜青瑶也再未见过他,而每每问起,她师父也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肯提起半句。
可自此之后的姜青瑶却经常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她就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她早已成为剑仙。
飞驰天地间,逍遥长生梦。
最后,短暂的辉煌过后,她如梦初醒,感到自己似乎跌进了无底深渊,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不复半点光亮。
“在黑暗中,我孤独的等待着,还总能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喊我,他说一定会找到我,会带我脱离深渊……”
姜青瑶像是处于半梦半醒中一般,神情非常恍惚,“奇怪,那个声音我明明没有半点印象,之前我一直疑惑,直到与公子相识后,才发现这个声音明明就是……”
说到这,她总算清醒了过来,盯着叶晨左看右看,感到很匪夷所思,更是忍不住怀疑,莫非冥冥中一切都自有定数吗?
叶晨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好半天后,才强自镇定下来,不自然的笑道:“青瑶,不过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胡言乱语而已,你千万不要瞎想,我的评价是不如传销。”
是的,这个故事与民间所有流传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一般,没有半点由头,也经不起任何推敲,随便找个路边的神棍,也能说得比这更好,更玄乎。
至于姜青瑶所说梦里听到过他的声音,那更容易解释,就好像每个人都会遇到过这种事,在梦里或现实,当到达某个地方时,会突然发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前世的记忆在觉醒。
而按照那个癫道人的思路,那便是梦里的自己即将清醒过来,发觉到这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而自己也即将消逝。
姜青瑶与叶晨相识后,自然而然把那个人代入成了他,这其实也都是可以解释的,并没有什么玄奇之处。
叶晨正打算引经据典,亦或者根据所学过的现代知识,来叫醒眼前这懵懵懂懂的灵界少女,却忽然发觉到一丝不对劲,忍不住茫然向着四周望去。
不知何时,就在他们二人谈话的间隙,叶家上下十几道身影都出现在了院子各个角落,皆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俩。
“你们……死老头?”
叶晨心里悚然一惊,发现叶知北也在不远处隔窗望来,他从未见过死老头有过如此复杂的眼神,怜悯、感叹、惊讶……
到最后,都化为了一声轻叹,像是在说,原来如此……
“黄粱一梦,余音不绝……”
不远处,有一道灰白身影感叹了一句,叶晨立马认出来,正是白天与他交过手的人,起码也是他父亲那一辈的。
“这顿饭还吃么?”
又有人开口,他乱发覆面,身上更是邋里邋遢,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修为早已至极巅处。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不发一言,而后有人转身就走,其余数人犹豫过后也皆是如此。
“谁也不准走!”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喝住了这些人,叶知北身边,一名满头白发的女子现出了身形,恶狠狠道:“谁不给我宝贝孙子的面子,回头我就打断你们的腿,有胆的走一个试试!”
“师娘,息怒。”
凌霜的声音响起,劝慰着老太太。
而还未走远的这些人,不由的僵住了身形,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果然是隔代亲,但如此深的因果,他们是真不敢沾染半分。
从头到尾,叶知北都一言不发,只是脸上各种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身上,毕竟,他才是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然而,平日里谈笑风生,没半点正行的叶知北,此刻也不免沉默了下来,似乎一家人简单的聚在一起吃个饭,因为姜青瑶的到来,会决定了这一大家子人未来百年的命运一般。
“开饭!”
终于,叶知北面无表情的背过身去,留给了众人简单的两个字,抬步便走了。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却也只能无奈苦笑了几声,而后垂头丧脑的走进厅里,现场只剩一头雾水的叶晨与姜青瑶,相依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