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科长如此合情合理、有理有据的深情演绎,连深谙内情的鲁子轩都心生疑窦,略有踌躇,遑论他人?再次斟酌,鲁子轩不由暗暗佩服任科长混淆视听的机敏。
分明是未曾过问,经其渲染,反倒被捏造成当事人不予配合的事实;赵三儿使出破釜沉舟的手段方得自由,稍加润色,便演换为任科长违规替工友争取利益,却反遭背刺的真相。
结局相同,换种说辞,便有南辕北辙之意,厉害!果真官字两张口,是非一语间,可叹!
鲁子轩确信,若是赵三儿在保卫科多停留几天,即使没有狠辣手段当作威胁,他也会承认罪名,甚至感恩戴德,无他,人家段位太高。
而让鲁子轩忧心的不止如此,依照他对老陈的了解,绝对称得上刚正不阿、雷厉风行,可今天柔和、拖沓的态度,令人费解。
脑中不断思索对策,还不忘暗示旁边被气得面红耳赤、浑身颤抖的小花,提醒其稍安勿躁。
思绪良多,仅在呼吸之间,却见老陈亲和一笑,摆手示意任科长坐下,而后双眼微眯,手指轻叩桌上的资料。
鲁子轩瞬间领会,确实,此时的老陈不宜表明态度,唯有他这个群众代表出言反驳,遂起身浅躬道:
“领导好,我是赵三儿的内侄,有几句话想问一下任科长,可以吗?”
待老陈与杨厂长眼神交流,并同时点头回应后,鲁子轩发出质问:
“谢谢!我就想知道,任科长口中那位苦口婆心的人是谁,如果是你,能说说怎么苦口婆心的让赵三儿遍体鳞伤吗?”
言罢,鲁子轩心中无比庆幸筹划了这个后续的碰瓷方案,原是作为赵三儿复工后,拿捏保卫科与人事科领导的非常手段。
仓促之下,被迫将其当作备用方案提前使用,即使复工计划失败,也能狠狠敲上一笔可观的赔偿金。
鲁子轩很清楚,既然任科长敢明目张胆的混淆是非,证明已经做好充足准备,纵有千般手段,都无法在瞬息间逃脱人家精心编织的网。
与其耗费心神在别人的主场纠缠,不如另辟战场,至少能势均力敌。
“没有,我向伟人保证,没有任何人对赵三儿动过手。”任科长愤然而起急声否认,喊道:“保卫科全体都能证明,这是污蔑!”
鲁子轩根本不关注任科长的辩解,目光不断扫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表情变化,惊奇的发现,杨厂长等几名高层领导,仅在步入会议室之初,有过短暂的紧张表情,之后一直保持着随和笑容。
再结合老陈的反常行为,鲁子轩此刻方才后知后觉的茅塞顿开。
原来在老陈邀请双方共同入坐时,就等于向厂里表明了谈判的态度,而非究责。
更令人发笑的,是人家杨厂长等少数领导,早已窥探出个中蹊跷,故此,一直保持冷静姿态。
同时变相说明,鲁子轩的一切谋划,还未开始,便已失败。
既如此,他便放松心绪,悠然坐下,长吁口气,不疾不徐从挎包中掏出一张医院证明,置于桌上,浅笑疾声道:
“这是医院的检查证明,姓名、时间、伤情鉴定,一应俱全,而且绝、对、保、真!
现在,请你提供你们没有屈打成招的证据,别扯什么证人,当赵三儿伤痕累累离开保卫科时,他们已经跟你一样,变成施暴嫌疑人,证词完全不可信。
至于污蔑,在坐的领导这么多,我为什么不污蔑别人,只污蔑那位苦口婆心的人?
我在这儿也苦口婆心劝那位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正好厂领导都在,不用犯错误,也能申请暂停工作,寻找证据自证,相信领导们看在工友情谊的份儿上,一定会答应你的请求!”
“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是在打击报复工厂干部!
陈主任,各位领导,大家也看见了,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孩子都敢明晃晃的污蔑、威胁干部,可想而知,私下里又该会如何欺压其他群众,我强烈建议深…”
显然,任科长的见识与心境,暂未达到遇事冷静处理的高度,反驳的音量堪称震耳欲聋,眼见场面要失控,杨厂长立刻拍案制止了他的歇斯底里。
“任科长,请注意你的言辞跟态度,群众不是我们的敌人!
看清楚,这里是会议室。”
又看向鲁子轩严肃说道:
“这位小同志,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所不满,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改正,不需要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
说实话,我对你提供的那个医院证明,也有一定的保留意见,但咱们还是先谈正题,其他的,稍后再说。
陈主任,您认为呢?”
老陈依然保持得体笑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道:
“嗯,不错!看来在坐的都明白我今天的来意了,那就开门见山,让赵三儿家属同行,确实是意在沟通,不为责罚,否则就不是在这里跟诸位见面了。
提醒各位一句,面对群众,最好还是真诚点儿,少学解放前那套官场上遗留的下作手段,更别企图用在老百姓身上。
别忘了,咱们是人民的干部,群众的代表,一切智慧跟手段都源自民间的积累。
就这孩子刚才那套小把戏,要比你们那些拙劣手段强上百倍不止,你们应该庆幸,他只要求一个公道,不会深究,否则,他至少能让你们损失两名中层干部和一名高级领导,还敢小觑群众的智慧吗?
真以为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所有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只是善良,不忍心破坏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而不是傻。
同志们啊,咱们能够坐在这里谈论管理群众,应该感谢的,不止是上级的信任与领导的青睐,更应该感激群众的良善与包容…”
话音未落,鲁子轩侧目瞧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愤然起身,言辞冷峻插话:
“那就多谢这位首长的特别关怀了,相信以您的正直,一定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小子内急,先行告退。”
语毕,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肩膀,示意她听从老陈的安排,便施施然离开。
独自行走在清冷的道路上,委屈与不甘,填满整个胸腔,此刻,他无比厌恶正直,这个充满正能量的词汇。
恼怒老陈屡次破坏他的计划,还擅自做主,三言两语替他揭过如此绝佳的“化缘”时机,甚至破坏了他的全部谋算。
此刻,鲁子轩脑中唯有一个想法,什么制造内斗,拨乱反正;什么破旧立新,为民请命;什么提能增效,为厂添光…统统见鬼去吧!
这是他到此方陌生世界的第一次主动无私谋算,不为其他,只为大杂院里那几双清澈怯懦的眸子;为胡同内那几个佝偻孤单的背影;为城外那几名曾经扞卫河山的残躯之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