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间,凌钦霜但觉浑身剧烈颤动,颠簸不止,睁眼瞧时,发觉自己却正躺在一辆马车之中。耳听得车轮碾雪,轱辘不停,婉晴的音容笑貌如电也似,反复掠过脑海,每掠过一次,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呆呆出神了半晌,忽听耳边有人轻轻叫道:“你醒了么?”
凌钦霜转眼望去,却见柳飞絮坐在一旁,已然恢复了昔日的如花面庞。
柳飞絮背靠锦枕,见凌钦霜醒转,目露欣然之色,微笑道:“谢天谢地,总算醒啦。阿卿,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絮儿好生想你呢。”
凌钦霜望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婉晴,一时心乱如麻,便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只自闭上双眼。
柳飞絮见他这般神情,撅嘴默了半晌,方怯怯地道:“阿卿,你饿了么?这是你最爱吃的雪泥糕,是絮儿亲手做的。”见他兀自不动,柳飞絮又道;“不吃东西怎么行呢?那一年,我们千里东来,你一路上都是乖乖听絮儿话的,现下怎么不听话呢?来,别孩子气,快张嘴。”说着将雪泥糕送到凌钦霜嘴边,似是哄小孩一般。
凌钦霜略略清醒,心下暗叹:“柳姑娘身世凄苦,又落得这般惨法,当真可怜。她怎地又叫我‘阿卿’?”蓦地心头一动:“莫非我也恢复了形貌?”
心念动处,猛听“砰”的一声大响,马车一震,骤然而止。
柳飞絮身子一歪,扑倒在了凌钦霜怀中,雪泥糕尽都碎在车里。柳飞絮玉颊飞红,急忙伸袖去拾。
凌钦霜不由睁眼道:“怎么……”话声未绝,忽而大震:“啊!我能说话了!”原来他惊动之下张口欲呼,不知不觉之间,竟是能发出声音了。他惊喜之下,腾地翻身坐起,略一运气,只觉真气充盈,舒适无比,更无半点疲软乏力之感。见长剑在鞘,置于车内,忙抽出剑来,以剑身为镜自顾,果然便见易容尽都去了。他不觉欣喜欲狂,更不及细思个中缘由,转头却见柳飞絮定定望着自己,面色甚是茫然。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一声冷笑,有如枭啼一般。
凌钦霜喝道:“什……什么人?”他封口为时不短,此刻说起话来,竟有些口齿不灵。等了片刻,不闻外面有人回应,便低声道:“柳姑娘,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瞧瞧。”说罢也不待她答应,提剑挑帘而出。
甫一探头,朔风扑面而来,极是刺骨。举目却见一道黑影没入了浓浓的夜色里。看那身形,不是那诡异老妇是谁?
凌钦霜也不去追她,低头却见驾座上留有一张素笺,用石块压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笺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嫣红,既似胭脂又如血:“汴京在望,珍重万千。一夜露水,梦萦魂牵。”素笺上泪痕莹莹,兀自未干。
凌钦霜浑身一震,脑中一团混乱,望着那老妇远逝之处,一时不知所措。呆了半晌,心道:“她竟是圣手魔姑姬三娘,这……这却从何说起?”转念回忆起那老妇的身形,确是姬三娘无疑。
柳飞絮探出车来,轻轻叫道:“怎么了……”
凌钦霜回过神来,只是苦笑,默不作声。
柳飞絮见他不答,撅嘴不乐。
凌钦霜叹了口气,说道:“奶奶走了。”
柳飞絮奇道:“奶奶?那是谁啊?”连日来,柳飞絮与那老妇一路同行,受其照料,此刻听了“奶奶”二字,却是脸色茫然,竟似浑然忘了其人。
凌钦霜见状,也懒得多作解释,摇了摇头,黯然不语。
却听柳飞絮怯生生地道:“阿卿,你为什么叫我……叫我柳姑娘?”
凌钦霜望着她,心知她仍把自己当做了慕容云卿,沉默了半晌,方温言道:“絮儿听话,乖乖坐去车里吧。”
柳飞絮露出笑容,点头道:“嗯,絮儿听话。阿卿,你呢?”
凌钦霜道:“我带你回家。”
柳飞絮拍手笑道:“回家回家,回去了,阿卿要陪絮儿堆雪人。堆一个你,堆一个我……”笑着坐回了车里,兀自喃喃不休。
凌钦霜独立风中,心中恍兮惚兮,寂兮寥兮。又一阵寒风吹来,飒飒响处,几片雪花散在了肩头。凌钦霜伸出手来,雪花落在掌中,倏尔化落。抬头望去,纤月西沉,四野茫茫,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来。
凌钦霜呆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沿着汴水,启程东去。到得黎明时分,前方人烟渐稠,都是些武林之士。
忽听得蹄声得答答,四匹马自北方奔来。凌钦霜只道不过寻常武林同道,也不抬头。那四骑马奔到凌钦霜身侧时,当先那人向他瞧了一眼,便即绕身而过。
驰出十余丈后,那人忽然咦了一声,调转马头,兜了回来,叫道:“莫不是凌老弟么?”
凌钦霜举头看去,却见那人黑须及胸,满面风尘,不由勒马,讶然道:“李大人?”
那人正是李纲。见他翻身下马,拉着凌钦霜手笑道:“凌老弟,你我缘分不浅,一别年余,不期竟会在此重逢。”
凌钦霜笑道:“李大人缘何在此,一向安好?”凝目瞧时,却见他鬓边已有不少白发,神色颇显憔悴。
李纲目光炯炯,朗笑道:“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来。却不想你如此胆大包天。”
凌钦霜奇道:“怎么?”
李纲面色忽重,却兀微笑道:“海捕文书张贴满街,大内侍卫哪个不识得你?似你这般孤身入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凌钦霜叹道:“强敌压境,我又岂可不来?”
李纲神色激动,握紧他手,笑道:“当日听闻凌老弟刺杀蔡京,李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得遇,非得去敝府盘桓几天再说。”
凌钦霜叹道:“只怕连累大人。”
李纲摆手道:“老弟说那里话来,你我形交不多,心交匪浅,李某又岂是那等明哲保身之辈?”
凌钦霜心下感激,问道:“大人官复原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