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钦霜听他汉话说得字正腔圆,不由问道:“你是汉人吗?”
抹鲁希道:“正是。”
凌钦霜问:“那你为什么投靠了金国?”
抹鲁希哼了一声,道:“宋国又有什么好?”
凌钦霜一呆之下,抹鲁希已继续说道:“小人的家在燕京,世代受契丹人奴役,又怎么会不想回归故土?可当年宋朝赎回燕京之时,却只是要地不要人,当地的百姓,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一股脑儿的尽都往北赶。大伙儿不愿意,童贯便率兵来杀。哼,宋国既然容不下咱们,不去投金,还能怎么办?”
凌钦霜心情郁郁,叹了口气。
抹鲁希似乎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少侠既然与二殿下结拜,还不知他是何等样人么?二殿下心慕汉化,气度恢宏,且笃信佛法,常与僧士为伍。咱们私下都唤他作‘菩萨太子’……”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古册,“你看,殿下去得匆忙,《金刚经》却忘了带上。”顿了顿,又道,“而且,殿下作战极是英勇。那次,他率几百骑突袭辽军千人队,大获全胜。还有一次,殿下引千骑追天柞帝的两个万人队,几乎将天柞帝生擒。天柞帝屁滚尿流,败逃几百里,自此龟缩夹山不出。”又滔滔说了不少完颜宗望的轶事,敬仰之情见于颜色。
凌钦霜默然半晌,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怎么不见耶律休?”
抹鲁希叹道:“他死了。”
凌钦霜吃了一惊:“什么?”
抹鲁希道:“他得知殿下的身份,又闻辽国将亡,气冲冲便要与殿下相拼。殿下劝降未果,只得与他单挑。结果耶律休落败,便自刎了。殿下佩他忠义,便火化了他,将他的骨灰带回辽国,撒于故土。”
凌钦霜心头一颤,又问起完颜宗望是如何知道自己身陷黑血别府。
抹鲁希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那日殿下正在守灵,楚天渊楚大人突然来报少侠遭厄……”
凌钦霜骤然听到“楚天渊”之名,不由吃了一惊,问道:“你说楚天渊?他也在金国?”
抹鲁希见他脸色不善,忙道:“正是!楚大人几个月前投靠金国,归降之时,献计‘灭辽三策’,并奉上盐米十余万石。当时大金粮食奇缺,灭辽乏术,楚大人适时献策,圣上大悦,封官加爵,令他随在国相身边。大金凭着他的‘灭辽三策’,短短旬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楚大人也连升数极,而今官拜右国相,地位比二殿下还高呢。大伙儿不忿,纷纷与他较量,谁料到楚大人不仅智计过人,功夫也十分了得,大伙儿一个个都败下阵来,这才心服口服。”
凌钦霜也无心多听,心中只自不住盘算:“楚天渊的盐米却是从何而来?当日苏州府大肆收购盐米,后来又见楚天渊押运数艘运粮趸船,难道竟是……”想到这里,手心已微微出汗。
却听抹鲁希道:“当时二殿下闻听少侠遇险,当即便昼夜兼程赶来。”
凌钦霜听得完颜宗望为了自己竟在丧期南下,不觉眼眶倏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抹鲁希又道:“殿下临行前,叮嘱属下务必转告少侠几句话。”
凌钦霜道:“什么话?”
抹鲁希道:“你不杀人,便是被杀,世间之事,多半身不由己,大可不必内疚。”
凌钦霜心中一凛,暗叹道:“我的心思,他都猜到了。”
抹鲁希又道:“还有,不管少侠怎么想,殿下永远都会当您是兄弟!”
凌钦霜身子一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抹鲁希说罢便一作揖,说了句“告辞”,便退出了门去。
凌钦霜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忙追了出去,见抹鲁希已翻身上马,便上前说道:“请你转告大哥,来日我定会去北方与他相会。”
抹鲁希点点头,说道:“小人记下了。另外,殿下还说,大金正值用人之际,如若少侠有意,殿下随时欢迎。再者,若是主上有南侵之意,殿下也必会竭力劝阻。”
二人拱手作别,凌钦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波澜横生,过了良久,方回店中。
上得楼来,忽听婉晴房中一声轻响,当即走上前去。伸手推门时,房门竟从里面反闩着。他心头一紧,撞断门闩,抢进房去,却见窗牖洞开,婉晴哪里还在?
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跃窗而出,却见前方一道黑影径向东北方窜去,登时大喝一声,发足追赶。那人听到喝声,奔得更加急了,须臾之间便跑出了镇子。
那人轻功并不甚佳,又怀抱婉晴,凌钦霜微一加劲,便赶了上来,剑光一闪,直取那人背心。
那人头也不回,左袖反手一甩,缠住来剑。凌钦霜去势略阻,剑柄一送,剑尖斜挑,指向他肩头。那人猛地发足,于间不容发之间闪到一株树后,随即袖子兜了一圈,又将长剑裹住。待要甩时,凌钦霜手腕疾转,剑尖连颤,嗤嗤声中,碎布乱蝶也似,露出了那人的左臂。
凌钦霜踏上一步,一把扣住了他肩头,扳将过来,待见到他的脸时,不觉愕然,道:“魏雍容,你怎么会在这儿?”
魏雍容脸上阵红阵白,瞪了凌钦霜一眼,也不答话,抱了婉晴便要走。
凌钦霜一晃身,再度拿住他肩头,喝道:“放开她。”
魏雍容肩头一沉,欲要卸力挣脱时,非但未能卸开,反而被拿得更紧,一时之间,胛骨几欲碎裂。
凌钦霜见他脸色惨白,却只狠狠地瞪着自己,不吭一声,当下把手松了。魏雍容但觉半身酸软,双手一空,婉晴已被夺了去。
凌钦霜知他对婉晴情有独钟,料他并无歹意,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魏雍容啐了一口,也不说话,转身急步去了。
凌钦霜见婉晴仍在昏睡,当下抱着她回到店中。忽觉她身子隐隐发凉,伸手搭她脉时,但觉跳动极其微弱,不由惊慌起来,忙叫了些稀粥。但婉晴昏迷不醒,又如何喂得下?
凌钦霜见她脸上透出一丝黑气,不禁暗道:“莫不是魏雍容给她下了毒?”略一查时,就见婉晴的手腕处竟尽呈紫黑,其间一粒细小红点,状若小痣,显然是被毒针刺过。凌钦霜自知若不急救,婉晴恐怕会毒发身死,当便将她扶起,双掌按在手腕伤处,运转内力,来回摩挲。只行功片时,双手已是一片紫黑。
婉晴忽嘤咛一声,醒转过来,低声道:“这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