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孟州领着程严武走进了房间。
程严武看着一旁的廖翔:“廖将军,找程某过来可是有事?”
廖翔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张义:“是张郎君有些事情要问你。”
当程严武看清张义长相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是入营那天,在旁冒然插话的那个小校。
当即,脸上露出一丝怒容。
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身份地位。只有品阶官职相当的人,才有相互对话的资格。
只是,看在这个所谓的张郎君一脸病容的份上,程严武一时懒得计较。
“你这小娃娃找本官所为何事?”
一句话惹得屋内几人纷纷皱眉,这个姓程的倒是好大的官威。
不过,张义倒是面色平静,将身体向上挪了挪,等靠在了床头上,这才缓缓说道:“请将军过来,主要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河对面的那座交趾军营里,一共驻扎这多少军队。其二,最近几天将军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比如,附近的某个村寨又被交趾军掠去了百姓村民?”
闻言,本就心中不快的程严武,仔细打量了一番张义,这才语气生硬的说道:“这些都是军中的机密要事,却不是你一个小校能过问的。”
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廖翔:“廖将军,你在带兵的时候,就不告诉他们什么叫做规矩吗?本官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不待廖翔有所反应,就袍袖一甩,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程将军,留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程严武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床上的那个小娃娃。随即,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几分。
张义却是不看对方,一边强撑着身体坐起,一边出言问道:“程将军,你张口规矩,闭口军务。我却是要问问了,朝廷当初派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而你来了凭祥这两年,又做了些什么?是抵御了外敌呢?还是保卫了一方百姓安危?”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张义这番话像是一把刀子,直扎程严武的心窝。
“放肆!来人啊!”已经恼羞成怒的程严武,当即大吼一声,就将自己的亲兵护卫叫了进来。
“程严武,你敢!”廖翔几人见事态不对,也纷纷站起,将张义护在身后。
就在程严武指着床上的张义,要下令拿下此人之时,张义的声音又起:“都让到一边去。”
廖翔几人齐齐回头,见张义的目光坚定,这才不得不退到了一旁。
这一幕看在程严武眼里,也不禁心生诧异。
这时,张义从床边拿过来随身的包裹,一边伸手在里面摸索,一边说道:“程严武,你要拿我,恐怕还不够资格。”
终于,他从中摸出一块腰牌,递到了廖翔手里:“给他看看,这是什么。”
当程严武看见,对方掏出一枚银质腰牌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可是等他接过腰牌,看清正面写着“皇城司”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又慌忙翻看背面,只见上面写着“兵房 统领 张”,口中不禁惊呼一声。忙抬起头,再次打量面前那个少年。
张义迎上对方惊诧的眼神,微笑说道:“临行之时,官家有过一番交代,就是让张某来到边关后,仔细查探查探。究竟是何原因,导致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你们这些边军面对交趾军的屡次越境骚扰而不闻不问。从而导致我大宋边民被掳走近千人,烧毁村寨几十处。”
这番话,当然是张义自己瞎编的。
临行的时候,他连官家的影子都没见着,也只有老太监对其叮嘱了一番,还是苦口婆心的劝其少惹事,早些完成官家的交代,也能早些回来。随后又交给他一枚腰牌,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张义胡诌八扯的这些话,听到程严武耳朵里,却觉得浑身有一股凉气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先挥退了亲兵护卫,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枚腰牌,递还到廖翔的手上。
“是程某辜负了朝廷的信任,才导致……。”
“停!”张义对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辞,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听他继续说道:“程将军,你的功过是非,自有上官去评价。还是先回答张某提出的那两个问题吧。”
程严武这才点了点头:“是,是,程某回答问题。”
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说道:“如果张统领问的是山丘上的那个军营,程某还是清楚的,里面驻扎着三百余名交趾军,多以步兵为主,还有一支二十几人的骑兵队伍。至于这第二个问题嘛……,就是在昨天收到的一个消息,说是前几天在二十里外的福溪寨,遭到了一股交趾军的劫掠,边民死伤数十人,损失财物数十贯。丁口青壮也被掳走了二十余人。”
听说才抢了几十贯和绑走了二十几个人,张义的脸上不禁露出鄙夷之色。他可是亲眼看着对方出动了百余人的队伍,这么大的动静,才抢了这么一点,还不够折腾的呢。
程严武似乎看透了张义的心思,连忙解释:“张统领,最近几年,尤其从去年开始,交趾人连番越境,早已将附近的村寨搜刮干净。再加上,一些寨子选择迁到距离边境更远的地区居住,更导致了交趾军虽然频繁越境劫掠,却也收获甚微。”
张义听到这么无耻的分析,气的差点笑出声来。他很难想象,一个边军统领,居然能用如此平和的语气,把交趾军越境这件事讲述出来,甚至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程将军,那些可是咱们大宋的边民啊,你身为这一区域的边关将领,眼见着他们被外敌劫掠甚至掳走,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程严武对于这番质问,也不禁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程,程某惭愧,愧对官家的信任,愧对朝廷的嘱托。”
这时,熟悉军务的廖翔,从旁插嘴问道:“程将军,邕州知州,甚至广南西路的安抚使,就没安排你们联合围剿那些进犯的交趾军吗?”
廖翔话音刚落,梁丰也在一旁说道:“对啊,俺当初在北地边境的时候,只要西夏人闹腾的欢了,安抚使甚至下面的知州,都会将几个边关的守军将领凑到一起,商议如何抵御外敌,至少不能放任那些个西夏兵如此猖狂下去。”
等二人说完,程严武不禁苦笑摇头:“不瞒两位,程某以前在广南东路当统领的时候,哪怕是有个把马贼抢劫沿途的商贾路人,程某也是亲率兵丁剿灭的。纵然遇到盘踞山林的大股悍匪一时打不下来,也只需给知州递上一封公文,知州自然会呈到安抚使那里,继而指派几方联合起来将其剿灭。”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张义:“可是等被调到了这里……,哎,难啊。”
程严武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张义倒是听懂了的。看来交趾军敢这么折腾,离不开地方官的放纵。只不过,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身为属下的程严武,哪怕是不想干了,也不敢轻易评价上官的过失,以免遭到对方的打压报复。
张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梁丰,给程将军看座。”
程严武这才长舒一口气,能让自己坐着说话,就说明对方已经原谅刚才的无礼了。
等程严武坐下,张义才坦诚说道:“我也不瞒将军,刚才问你那两个问题,也是有缘由的。”
说着,他就把前几天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
“啥?张统领,你真的过河去了?”
当程严武听说对方去了河对岸,不禁惊讶的打量起来。
张义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随即说道:“程将军,我就是想请你帮忙算算,假如那十辆大车都是粮草的话,够那些个交趾人吃上几天的?”
程严武不明所以的看着对方:“不知张统领的意思是?”
张义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就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能算出粮草消耗的时间,就能大概推算出下一批运送的时间。不瞒将军,我是动了劫粮的心思。”
听对方要劫粮,程严武连忙摇头表示反对:“张统领不可,万万不可。”
见对方疑惑的看向自己,他继续说道:“我只问张统领一句,您劫粮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将那些交趾军围困在大营里吧?”
还别说,程严武这句话,真说到了张义的心里。他确实动了这个心思,先掐断对方的粮道,再派兵围住军营,最后用投石车或者什么器具把炸药扔进去,又或者干脆炸毁辕门,己方借机一路掩杀进去。
只是,现在还没到揭开谜底的时候,所以炸药的事情,暂时还不能透露。
张义随即反问:“程将军,这样不可以吗?”
程严武摇了摇头:“张统领怕是不知道吧?就在这座军营的后方,大概十里的位置,还有南北两座军营,一旦这边闹出动静,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两座军营的援军,就会骑着快马杀将过来。到了那时,前方有几倍于我的敌人,后面又有大河拦路。统领又该如何应对?”
听说又冒出来两座军营的敌人,张义不禁有些气闷。同时也责怪那个刘老头不靠谱,在给自己介绍的事情,完全没有提起嘛。
想到这里,张义索性让程严武把知道的敌方情况介绍一遍,免得又出了什么偏差。
程严武见对方一脸的憔悴,干脆叫来亲兵,把大帐里的地图拿过来。
稍后,他指着地图上的三个标记说道:“统领,这就是三个军营的位置。”
张义定睛看去,只见三座军营正好组成一个三角态势。只是,在南北两座军营中间的位置,还画了一个圆圈,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指着那个圆圈问道:“将军,这圆圈代表什么?”
等程严武看清,这才出言解释:“哦,这里是一座铜矿。根据俘虏交代,里面的驻军不下五百人。那些被掳走的百姓,就是被押送到了这里挖矿。”
听说有铜矿,张义眼睛一亮。用手指测量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铜矿距离界河,直线距离接近二十里,如果选择绕开前面的军营,至少需要多跑出十几里。这加在一起,至少三十多里的路程。如果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倒不算什么。可沿途除了绵延不断的群山,还有野兽出没的热带丛林。
一时想不出个对策,张义也只能先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他抬头说道:“程将军,能不能让人把这份地图再绘制一幅?张某也想仔细研究一下。”
程严武倒是爽快,干脆把这张地图就送给张义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程严武才起身告辞。
等回到了自己大帐,他立即招来副将刘峒,又命令管粮官给张义那边送去一车粮食。
待挥退了帐内的众人,这才把刚才的事情向刘峒讲述了一番。
“那个小子是皇城司的?”显然刘峒对营门前,那个插嘴接话的年轻人也有印象。
程严武下意识看了看紧闭的帐门,这才点了点头:“没想到吧?那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居然还是个统领。”
随即就伸手指了指自己和对面的刘峒,无奈的说道:“没法比啊。”
刘峒倒是看的很开,岔开话题说道:“将军,那您没跟他说说,咱们现在的处境?”
程严武眼神空洞的看着帐门:“该说的,早就借着刘老头的嘴,告知对方了。就不知道哪个张统领,有没有心情管咱们这些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