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暗室,三人顺着地道回到了滕家庄的内院。
为了不引人注目,胡越和郭理还需换身行头。
脱去自己在凌云阁中修行那颇为随性的练功服,换上滕青让家仆带来的一套侍卫装束,原先隐藏在宽袍下常年习武练就精壮的身材在一身翻领胡服的衬托下顿时凸显出来。
加上胡服用的一身鸦青布料,让此刻的胡越看上去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虽说人靠衣装确实如此,但这一身衣服走起路来,胡越一时也不习惯这身服饰带来的紧致。总感觉身上刺挠发痒,伸手去抓却又摸不准位置,只得不断说话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滕庄主,话说这轻烟舫是什么地方,听着不太正经。”
“扬州花船,和那地方一样。就是大了点,而且在海上。”
滕青也是毫不避讳地给出了个完美的类比。
而半天时间,胡越也已熟读教规,转头问向郭理:“教中不是禁止狎妓吗?我还以为这种地方妓院什么的在雷州都该绝迹了。”
这点郭理自然清楚:“这雷州城地界上确实绝迹了。”
滕青接嘴道:“但出了雷州港,那海上你说还有人管得到吗?这轻烟舫沿着大同东南海岸流窜,打着海运客舟的幌子,据说还有和寇护航。这船就是到了江南道,那里的地方官府也奈何不得。”
胡越苦笑,大同水军向来积弱,以往走镖时在内河江道里还能有官军管管,等出了海确实算不得什么。想起北魁说当年他们船帮的遭遇,想来也是因此所导致的。
“所以这次上船是什么打算。”
郭理答道:“自打这轻烟舫上次靠岸过后,最近城中已经有十三名妇女失踪了,估计和这地方脱不了干系。”
“圣女前些天也来庄子里问过我有没有这类情况,估计她已经在着手安排如何处置了。”
滕青无奈苦笑,“对于这种腌臜地方,以她性子只要能够确认了轻烟舫的位置,那估计就是走舸围船,一把火烧个干净。但这玩意儿既然有人出钱就必然有利可图,那能有第一艘就能有第二艘。无非就是以后不敢再停驻雷州而已,其他州府的百姓一样遭罪,不弄清楚这船背后的金主,怕是难绝后患。”
胡越疑惑道:“那何不事先商量?”
滕青摇了摇头:“我的身份现在还不方便让圣女知道,而且也不曾想今夜客卿突然相请。想来船上必是有大人物在。”
郭理道:“其实就算裴客卿不请你,今日也得动手了。”
“何意?”
郭理道:“我听城里的弟兄传的消息,昨夜圣女临时调了一队「红巾卫」,而且还向港口的鱼贩们征用渔船,估计就是趁着船舫靠岸这几天要动手的。”
“啧,麻烦。”
嘴上虽这么说,但滕青依旧面不改色,看着天色将暗,眼下已经没时间去找宇文舞沟通了。
“且不管这个,纵使遇上最坏的情况,我们也得在圣女行动之前把船上的那位大人物扣下来。路上我与你们说说一会儿上船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要注意的地方。记住,只要我未下令,还请世子不要轻举妄动。”
明确目标,胡越点了点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只要不是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仗义相助本就是凌云阁中不少弟子的信条之一,就算自己只是个记名弟子也一样。
......
几番言语间,三人快步穿过雷州城内抵达渡口,只见几叶扁舟随波晃动,就连摆渡的船夫也是一身的黑衣,捂得严严实实。
“何人?”
滕青递出请柬。
船夫招呼来一艘稍宽一些的小舟吩咐道:“滕青,带侍从两名,入寒水楼。莫讨赏钱,莫要耽误。”
踏上小舟,船橹轻摇,胡越望着岸上的灯火渐渐蒙上了海上的雾气直至消失,尽管朗月当空,可在海雾弥漫之下也是晦暗异常。
周身的漆黑仿佛没有尽头,胡越心中不免发怵。
这样的环境下,除了海上寒风外,丝毫感受不到时间与位置的变化,直到火光又再次出现在了视线中时也不知是过了有多久。
望着那灯火映出船艄上的女墙,以及每堵墙上那露出火光的开口,胡越算是知道为何滕青会说这船的来历不简单,这轻烟舫的骨架要是民间船坞能造出来,怕是要把和国那些近海番邦吓哭出来,这玩意儿分明就是大同水师的军用楼船改造的,其身后之人在官府里必然有门路。
船体上原先用于置浆的舱室也有半数被蒙上了各色绸布,被其中的烛火映出不同的光色,甚至看得细致些还能瞅见其中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至于船上的楼阁,胡越只是远远数出了有五层,待到近处时已是被船体所遮挡,瞧不见细致模样。
扁舟停靠在船尾,船夫一声指哨,上方的一处舱室便抛下一串绳梯。
“几位请上船。舫主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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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未至,轻烟舫中歌舞未起,寒水楼顶层最为装饰华贵的雀室之中已早早摆起了数十方长宴桌。
门内屏风竖立,方长桌宴上也是备好了酒水,待到宾客齐置便可开宴。
富态的中年男人坐在主座上,施施然的模样早已相当熟悉这样的氛围。
而一旁客座上身为宴会副陪的裴匡半杯清酒下肚,勾吊起些许胆气,方才敢开口说上话。
“八叔,果真好手笔,这轻烟舫的景致可比上次要入眼得多了。”
这位裴匡口中的「八叔」倒也是不端架子,随口问道:“裴家小子,上次我没随船同来,我可是听说你给我这一船的人都备了礼。怎么?打算改投门庭,不在万民教里做事了?”
“八叔,就是会打趣。我在这万民教里做事,为的都是信王殿下,您不也一样?上回是因您不在,念着弟兄们辛苦,所以才想着替您慰劳慰劳他们。”
裴匡赔上笑脸,这位“八叔”的喜好他也是上回在船上打听到了,不然这回可不敢请这位‘大神’亲来雷州,
“这回我可只给您备了礼,要知道这雷州城里被那张昌生治理的那是民风淳朴,这回带上船来的那些个女娃娃也都各个未经世事,把玩起来可比扬州那烟尘之地的女子更有情趣。”
「八叔」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还是你小子会做人!这么多年不见,学得如此油腔滑调,你爹当年可不这样。”
见对方打趣,裴匡心中顿时得意了起来,声色犬马之辈皆是如此,自己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对此拿捏的自然到位。
“八叔,这我可要与您说道说道了,要是我爹有我一半的圆滑,这岭南道节度使也不至于当得如此憋屈。遇上这种事情,还要我这个做儿子的替他想法子。”
「八叔」一杯酒下肚,嘴上推诿道:“这官呢,我也没当过。你爹怎么做,我不考量。不过若不是承蒙信王殿下抬举,你八叔我才有了今日。如你父亲甚至为了回避如今的局势就连天灾都请不动他往洛都走一趟。你小子说你有法子让这岭南道的势力收归信王之手,我信了,也来了,现下该与我说说了。”
“这次天灾,我爹与万民教的合作算是心照不宣。原先是要那万民教教主照着殿下的意思出资救灾,然后借势逼我爹就范站队。结果二人私下盘算,岭南道的情形是熬过天灾一切照旧,可见此番信王殿下的支持在那张昌生是一点都没放在心里。”
“至少是真金白银出资购粮,从生意上来说你情我愿罢了,一番交易下来,里外里我还帮信王殿下里赚了些。”
“可您也知道,信王殿下不在乎这些蝇头小利。他想以这万民教做嫁衣,换得我爹的支持。到头来却是这两位的沆瀣一气。”
“所以嘛,几月前,你那一封信送至洛都,信王殿下也当即停了供给。”
“不错,所以如今的万民教只能从地方士绅的府库之中压榨钱粮,除此外的购粮的渠道也被您尽数掌握,所购钱粮皆高于市价。以至于那右护法不得不扩招教中武备用以扩大压榨力度,而这雷州的扩招事宜便是由我操办。”
说着,裴匡的神色渐渐发狠,
“眼下雷州城内的「红巾卫」我能掌控部分,加上你这轻烟舫上的几百死士。今夜只要煽动雷州地方的士绅相助,拿下雷州城,擒住张昌生,剩下一个杳无音信的左护法以及那一心复辟的右护法,信王殿下稍加许诺,我再从中运作一番,便可彻底掌控万民教。届时我爹就算再不愿,也得不得站在殿下的麾下了。”
“你小子,看来准备的相当周全。那我也放心了,先去见见你送来的大礼!”
见这中年男人如此猴急,裴匡也知道不方便坏了人家的‘雅兴’。
“八叔谬赞,今夜我便是将这雷州城外有名有姓的士绅都请来了。至于如何拿下,尽管放心,且看我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