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似没有尽头一般,前方的黑暗宛如恶鬼骤然张开的巨口,身后马蹄声震耳欲聋,整片土地似乎都在颤抖。
明砚舟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他不断确认着突厥人与自己的距离。
完颜宗原还在竭力挣扎,如今却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般,丝毫力气都没有了。
口中紧缚着的布条上尽是污秽之物,酸臭扑鼻,可纵是如此,他腹中早已吐空了,唯有吐酸一阵阵返上来。
索绰罗衍竭力忍耐着身上的剧痛,咬着牙策马前行,颠簸袭来,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血污从布料中透了出来。
前头火光如夏日萤火隐在枝桠之中,已然越行越远。
杂乱的树枝时不时剐蹭到脸庞,身侧副将面上横贯着一条血印,他遥望着远方,沉声道:“将军,明砚舟狡诈,方才一道陷阱已伤我突厥近千士兵,前头或也设了埋伏。您不若等斥候禀明情况之后,再行裁夺!”
索绰罗衍拂开眼前碍事的枯枝,面庞早已绷紧,背上的伤口灼痛之感窜入脑海,但他仍未慢下步伐。
副将见状,已知晓他心中所想。
枝头上未化的雪沫簌簌而落,沁在面上,冷意钻心而来。
明砚舟不用依靠司南,也能分辨方向,这便使得他们的行军速度快了许多。
众人又前行了一段,策马缓行过一片长青的柏树林,接着却被数棵倒木拦住了去路。
大约是前些日子风雪太大,这片树林又地处迎风坡的缘故,放眼望去,再无一处可跑马。
遭此变故,众人猝不及防,乍见之下忙勒紧了缰绳,战马错落地停在倒木前。
身后马蹄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冲入耳中,众人回头只见那连绵的火光正快速朝此处逼近,心下不由急跳起来。
如今搬去倒木显然来不及,明砚舟略一思索,沉声道:“上山!”
众人知晓他远见卓绝,自不会质疑他的决定,只默契地调转了方向,朝高处狂奔而去。
越往下走,倒木越多,路便更为难行。而越往上走,便越靠近背风坡,树木受风雪少些,倾倒之势自然要好上许多。
索绰罗衍眼瞧着火光突然改了方向,心中陡然一沉,他朝后冷声道:“小心有变!”
但行军一事,上坡自来要比坦途缓慢,不多时,两军的距离便缩短了不少。
索绰罗衍怎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他立即抬手挽起弓箭,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也只咬紧了牙关。
臂膀之上肌肉倏然绷紧,手中的箭赫然指向明砚舟!
策马又朝前行了一段,他猛然松开手指,视线紧随着羽箭而去。
明砚舟乍闻身后凛冽的破空之声,他回身望去,手中无尘剑刚要抬起,身旁那截如影随形的枯枝顿时落后一段,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
羽箭本就挟着索绰罗衍必杀之心,是以那后势非常人可抵挡,可那枯枝立时劈下,那羽箭骤然裂成两截,箭簇朝上深深没入一旁的树干中。
索绰罗衍并未看清那截枯枝是如何抵挡的攻势的,视线中只见明砚舟毫发无伤,一口银牙几要咬碎。
背上伤口处,血水又沁了出来。
明砚舟看着那截枯枝又紧随而来,眼眶顿时一热,片刻后他哑声笑道:“幸而有您在身侧。”
可回应他的只有凛冽的风声。
……
叶期率领五千兵马已穿过官道,山脚下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山坡上,根本无处可以落脚。
他紧握着缰绳抬眼瞧去,远处山坡上连绵的火光骤然闯入眼中,他浑身一凛!
大胤所派兵马不过五十,便是都安然无恙,又怎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不必深想便已知晓境况,他登时调转了马头,沿着山道外缘朝背风坡策马狂奔。
银枪时不时敲击马鞍,似催人前行的鼓点一般!
索绰罗衍率军渐渐逼近,冷箭四起。
叶宣沉沉瞧着,随即凭风而去,手中枯枝宛若长剑,直将逼至大胤将士身后的羽箭根根击落。
乍见那无风自动的枯枝时,众人尚有些胆寒,如今却倍觉感激。
明砚舟终于瞧见一处倒木少了许多,他高声道:“由此下山!”
众人反应极为迅速,皆是一扯缰绳,顷刻间便改了方向。
身后冷箭骤然便扑了个空。
索绰罗衍只觉明砚舟如同泥鳅一般滑不溜手,竟是拿他毫无办法。
且他身侧似乎也有什么古怪,那么多支箭,竟无一支可伤到他们!
但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安然离开。
突厥人顺着明砚舟一行走过的路策马疾行,马蹄之下杂草早已被踩烂成泥,陷进冻土之中。
越往下走,寒风愈发凛冽,偶有枝条抽在面上,几乎一下便能见血。
众人衣裳皆不算厚实,如今又是血又是汗,在风中一冻便已如铁一般冷硬。
口中吐纳皆是雾气,面庞也已被冻紫。
苏颐与吴康两人一骑疾驰了许久,身下战马已有些力竭。
吴康渐渐落在了后头,恰逢冷箭袭来,骤然从他已散的鬓发中穿过,利箭蹭破了他的耳垂,血珠缓缓落下,滴在了苏颐的手背上。
他反应已有些慢,片刻后才察觉那几滴温热在自己粗粝的皮肤上蜿蜒而下。
苏颐眼皮一颤,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吴康的伤势,他猝然握紧了马鬃,颤声道:“吴康,你可是受了伤?”
吴康本未觉痛楚,听他声音响起,这才察觉一丝痛意,毫不在意地抬起衣袖擦了擦伤处,他温声道:“无事,皮外伤罢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支利箭射来,这次他一声闷哼清晰而来。
苏颐骤然听闻,面上已是仓惶一片,他缓缓转过头,只见吴康右手肩膀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血水徐徐流下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随即轻声道:“吴康,你将我放下吧。”
吴康本在强忍着痛意,闻言半晌没反应过来。
苏颐咬了咬牙,又道:“将我放下,如此你尚有逃生之机!”
“不可能。”吴康严辞拒绝:“将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弃于半道,此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之风能当饭吃吗!”苏颐红着眼:“今夜你若因我死在突厥人刀下,教我怎还能再世为人?”
“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子就不放!”吴康眉眼中尽是冷意:“你口中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可曾替我想过,若我今夜为了逃命将你舍下,我这后半辈子又该如何去过?”
苏颐顿时喉间一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