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宣怔怔地看着随风而颤的羽箭,脑海中乍现出一个画面。
视线并不十分清晰,那似乎是一个暗夜,自己仅凭昏黄的火光视物,桐油味混合着血腥味,难闻至极。
耳畔响彻云霄的兵戈之声,更是给夜色增添了许多肃杀之色,黑夜如笼,罩在人的心头之上。
叶宣借着火光垂头瞧去,只见自己手中握着的分明是一柄染血的长剑。
而手上也已满是鲜血。
可身旁那人的鲜血仍在不断涌出,怎么都止不住一般,几要浸透他的铠甲。
“老师……”
画面中一道孱弱的嗓音响起,与如今那道清润但又隐有气势的嗓音瞬间重合!
“谁在那里?”
叶宣浑身一怔,眼前画面骤然消失,他垂眼望去,只见手中握着的分明是一截冒着些许绿意的枯枝,而非是长剑。
手掌之上也无那灼人的淋漓鲜血,眉心骤然疏解。
这一切的发生,都只在一瞬之间。
明砚舟不错眼地瞧着那截枯枝,只见它浮在空中,就停顿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他紧抿了唇,抬脚便欲走近。
就在这一刻,有一道大力从后扑来,将他整个人按在城墙之后上。
明砚舟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抬剑便欲架上那人的脖颈。
叶期喘着粗气,竭力克制住语气中的惊慌:“大敌当前,你竟还在出神,可是不要命了!”
明砚舟顺着他的视线侧头瞧去,便见身后旗杆之上,一支羽箭已没入大半箭身,箭簇在火光之中闪着凛冽的寒芒。
叶期见他不开口,以为是自己语气太过重了些所致,便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站起了身。
明砚舟转眼看向叶宣的所在,却见本该漂浮着枯枝的地方,如今已是什么都瞧不见了。
“难道是幻觉?”他瞬间紧拧了眉心。
叶期手中银枪如游龙一般,枪尖红缨醒目,长枪一挑,瞬间便有数名攀墙而上的突厥人跌下云梯。
青州城外的青石板上,已尽染鲜血。
厮杀之声清晰传来,明砚舟不再多想。他站起身,手中剑花一挽,几在身前的突厥人被一剑封喉,血污溅落在他铠甲之上。
余光中见一支羽箭又迎面而来,他略一侧头,箭簇一下割断耳边碎发。
眉眼已然冰冷。
从身旁兵士手中接过长弓,明砚舟横弓在身前,随即从旁接过三支羽箭搭在弦上。
如今天已擦黑,城下攻城敌军数不胜数,但他仍旧可以越过重重甲胄,精准地找到端坐于马上的宿敌!
完颜宗三支羽箭全然射空,他已是愤恨至极,正欲凝神再来,可他伸手一摸身前箭筒,却已尽数空了。
只得回过头,朝着身后裨将厉声道:“箭来!”
叶宣已飘然落至城门前,现下常有突厥人从高处落下来,在他身前摔成烂泥,可即便如此,仍是有人在前仆后继。
他抬眼瞧见云梯已然搭成,数名突厥兵士从他身旁越过,几步便攀了上去。
叶宣快步上前,魂体飘摇而上,不过一息便已身至云梯中间。
他凭风浮在半空之中,手中枯枝如电一般狠狠抽在健壮的敌人身上。
“啊——”
剧痛袭来,那人早已惨叫出声,尽管身着寒衣,可脊骨依旧如裂开了一般。
还未等痛意散去几分,叶宣又出了手,枯枝挥下毫不费力。
身后衣衫已裂,有血染上枯枝。
至此,那人再也忍耐不得,竟是痛得浑身发抖!
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朝自己身后瞧去,却只见到一截枯枝无有依凭,宛如鬼魅一般黏住了自己。
心下骤然升起一股恶寒!
搭在云梯上的手如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指尖脱了力,脚下一软便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数名紧随其后的突厥人避之不及,被他掉落之势波及,重重被压在了身下。
几架云梯之上,皆是如此。
城墙之上攻势一缓,叶期紧握着手中银枪。心中已然察觉情况有异,于是便寻了个不易射中的位置探头朝下瞧去。
这一眼,却叫他起了满身战栗!
索绰罗衍在数步开外指挥着兵士攻城,可今日却像见了鬼似的,再无人可攀上城墙,他心下一紧。
再抬眼,只见那三支羽箭挟着贯风之心自高处俯冲而下,轻啸似乎都能被听见。
羽箭从他头顶掠过。
索绰罗衍本平静的面庞骤然龟裂,他忙回身看向远处的完颜宗,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已驭马行至弓箭射程之中。
他欲掉转马头朝后奔去,可浑身早已僵硬。完颜宗从裨将手中接过羽箭,正要挽弓,身侧的兵士厉声惊呼:“殿下,小心!”
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见那羽箭倏然已至自己身前,再也避之不得。
身后裨将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手狠狠推开完颜宗。
两支羽箭穿扬贯风,顷刻间便没入裨将的身体之中,箭簇从他身后透出来个尖儿,滚烫的鲜血蜿蜒而下。
即便他反应之快,可依旧晚了一步。
完颜宗被他推得身躯一歪,可他仍是下意识地握紧缰绳,并未从马背上摔下来。
而余下的一支羽箭,则已沉沉没入他的左侧的肩头。
只听得完颜宗痛哼一声,随即不敢置信地看向箭尾,面上血色缓缓褪去。
左手骤然失去了力气,右手紧紧握着缰绳才得以稳住身形。
而此时,索绰罗衍已越过重重兵士,策马奔至他身前。护着完颜宗矮身躲在马身之下,索绰罗衍看向他正发着抖的左肩。
完颜宗的喘息之声极为粗重,牙关已然紧咬,面庞之上肌肉绷紧。
索绰罗衍转眼看向城墙,只见艰难架上的云梯此刻已然被推倒,场上形势逆转迅速。
略一思忖,他低声劝道:“殿下,今日绝无可能拿下青州城,趁着败绩并不十分难看之时,我们先行撤军吧!”
完颜宗眉眼沉沉地望向他,脸上已冒起了冷汗,可他眉眼之中仍旧满是不赞同之色。
“今日我军攻城匆忙,并未深思熟虑、计划周密,太过于被动。”索绰罗衍苦口婆心:“趁士气尚未太过于受影响之前,求您下令撤军吧!大胤有句古话,叫‘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我们如今正是如此啊!”
完颜宗怎不知他所言为实,他转过头看向城楼之上,只见那里旗帜高扬。
索绰罗衍看着他尽是不甘心的眉眼,又道:“且您也已受了伤,还须快些延请医士,万不可落下病根儿!”
他语气之中分明意有所指,而完颜宗业已听明白。
因两国交兵,是以如今在突厥朝中,自己已然是占了鳌头的那一位。可若是自己断了臂,引以为傲的满身武艺自也会受些影响,那皇位岂不是又会起变数?
他紧抿着唇,任由不甘落了满面。
半晌后,完颜宗又瞧了城门一眼,艰难地下了令:“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