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冷眼瞧着卓然而立着的明砚舟,不知想到什么,凝重神情陡然一消。
他只负手站着,也不出声,瞧着仿佛已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堂下众人僵立在原地,屏息听着张覃将当年宫宴上,不期遇见先泰亲王身死的真相缓缓道来。
张覃说完最后一个字,堂下依旧鸦雀无声,众人面上又惊又疑。
半晌后,只听得明砚舟冷声道:“陛下,您可还有何要辩解之处?今夜天雷已至,我大胤肱骨俱在,您若有辩解之言,现在说尚且还来得及。”
他话音刚落,便是一道闪电劈下,直将屋内映得如同白昼!
荣成帝面上神情几经变换,终是苍白。他几要将身下的圈椅扶手攥成灰,但喉间倒似是被什么堵了一般,眼前是快要燃尽的烛火,喘息声剧烈!
见他不应声,明砚舟挽起一个笑看向一旁的朝臣:“真相已然大白,敢问诸位,今夜若我执剑诛杀此篡位谋逆之徒,这罪该如何论?”
左景岳面色涨红,他捧着那份手稿的手已在隐隐颤抖:“这…这…”
他“这”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视线慌乱瞥见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孙如海,顿时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孙如海掌管大理寺,对大胤律例了如指掌……”
还未等他说完,孙如海便轻声一笑:“大胤律例怎会规定弑君该如何,篡位又该如何?二殿下恐要失望了!”
“无妨,”明砚舟毫不在意地摇头一笑:“律例未载之事,是律例狭隘,但公道自在。改朝换代一事左右瞒不过百姓,届时便让他们评评理吧。”
他抬眼看向荣成帝,那话语如针一般扎进对方心中:“就是不知,如您一般弑父弑兄篡取皇位、又昏庸无能杀忠良将,割让城池罔顾百姓存亡的君王,天下又有几人会为你惋惜?”
此言似戳中了荣成帝内心深处最恐惧之处,他猝然抬眼!
身侧有轻笑传来。
明砚舟转头望去,明德笑得极为开怀:“本王竟不知你暗中做了如此多的事,实是小看你了!”
明砚舟反唇相讥:“殿下一向自信得很。”
明德闻言也不恼,他抬眼看向似已要崩溃的荣成帝:“父皇……”
“莫如此唤朕!”荣成帝乍然抬眼,他紧绷着神情:“你不配!”
“父皇此言倒是好笑得很,儿臣分明与您极为相像,便是欲行之事,也是一样大逆不道。”明德声音并不高,听着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可今夜儿臣倒是想再问您一句,你可愿遗臭万年?”
“此言何意?”荣成帝眼底已是一片混沌。
“您若不想,儿臣便替您将今夜在场之人尽数杀了,事成之后您禅位于我。”明德眼中是十足的把握:“儿臣可向您保证,您弑父弑兄一事自今夜起,再无人知!”
荣成帝闻言,眼中顿时浮起丝希冀,而堂下列席的诸位臣工,面色已是惊惧至极!
左景岳求救般看向明砚舟,只见后者拧紧眉,神情之上不自觉夹杂了一分凝重。
明德时刻关注着明砚舟的动作,见状只微微一笑:“不逾啊不逾,如为兄一般步步算计才能爬高之人,又怎会轻信于人?今夜你若死在此处,也只是你的命不好,可切莫怨天尤人!”
他的话尚在耳边,明砚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院门被大力推开,只见一人手执宝剑,匆匆入内而来,明砚舟转过身,一眼便认出来人。
翁长林浑身已然湿透,甲胄声沉重。他入内之时尚且察觉了气氛的紧绷,但尤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垂下眼,先恭敬地朝众人行了礼,这才看向明砚舟,神情之上分明含着数分凝重:“大人,宋思乔与贼人勾结,私放人入关卡被属下察觉,现已伏诛!”
明砚舟神情一动,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口中之意。
今夜所行之事,仅有明德与自己知晓,那贼人也不过是延亲王府的府兵,做了这样一出戏逼荣成帝就范而已。
宋思乔怎可能与贼人勾结?
心中转过了数个念头,真相已然明了:定然是翁长林发现宋思乔图谋不轨,便先下手,将人一剑杀了!
明砚舟眼中浮起数分笑意,温声道:“多谢。”
“此乃属下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如此。”翁长林见他神情,便也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顿时一松。
左景岳神情焦急:“贼人几何?殿前司可能抵挡得住?”
翁长林闻言,又看了看明砚舟,随后沉了眼:“贼人人多势众,属下猜测绝不少于五千人。”
明砚舟至此才明白明德口中之意!
左景岳手中那份手稿骤然落地,他颤了声:“多少?”
明德朗声而笑:“若无五千兵马,本王如何敢造反?人心向来隔肚皮,总要以防万一。”
他挑着眉:“你瞧,如今五千兵马不是派上用场了吗?就是不知比之三千殿前司如何?”
翁长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之意,他提着剑心下急跳起来。
明砚舟紧盯着他:“如此说来,倒是我小瞧了兄长了。”
“莫再唤我‘兄长’,你我二人既已兵戎相见,那从前情分便一笔勾销!”
“何来情分?”明砚舟冷眼瞧着他:“从来只是算计罢了。”
“怎么,你如今要认输?”
“怎么会?殿下难道不知我乃是以少胜多的一把好手吗?”明砚舟垂眼瞧了瞧手中的剑:“兵家之事向来诡谲多变,瞧着似是绝处,可也未必不能逢生。不至最后一刻,怎能认输?”
他抬起眼睥睨着明德:“如今胜算难言,但殿下身在此间,您说在您的兵马杀上来之前,我可能一剑了结了你?”
明德面上笑意再也瞧不见,他咬着牙:“你敢!”
“有何不敢?若于我而言是必输之局,那我自然也不能让你赢。”明砚舟声音淡淡,仿佛在与人顽笑一般,可话语之中俱是破釜沉舟的孤勇。
说完,他再不顾明德欲将他拆吞入腹的神情,朝着翁长林低声问道:“贼人可越过了半山腰?”
“瞧着应是快了,”翁长林点了点头,悄声道:“我殿前司因巡守,兵马分布极为分散。贼人来势汹汹,情势于我殿前司极为不利。”
明砚舟转眼看向院门:“你替我守在此处,务必看顾好陛下与诸位臣工。”
“属下明白。”翁长林抱拳应下,随即又问道:“那您呢?”
“我去半山腰处对敌。”明砚舟紧握了手中的剑:“如此非常之时,我怎能龟缩在后,如此行径岂不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属下可以代劳,您不若便在此处静候佳音!”
明砚舟摇了摇头:“贼人有五千之众,殿前司仅三千兵马,此战我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