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带着忆安出了军营,来到了城郊外的一片树林,忆安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一片杏林,如今已经是入秋,树上的叶子也大多变了金黄,树底下还有成片没有被摘的杏子掉落一地。
远远过来,这些落下的杏子经过与泥土的发酵,让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杏花林?”忆安回头看了一眼袁枚,“图门江说的那个地方?”
袁枚并没有即刻回复忆安,只是伸出“请”的手势,引着忆安向杏林的西侧走去。
远远看去,一片黄色落叶中,一身白衣胜雪的男子,身姿修长而挺拔,屹立在杏林中。
“白沚?”忆安有些恍惚,这冷冽的气势却有些不像。
再走近些忆安看清了男子的脸,那分明是几日未见的齐玖轩。他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这秋日里的落叶也尽染了一丝白霜。
“轩王,近来可好?”忆安看到齐玖轩眼中的疲惫,便想到将来要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处理。
齐玖轩转眸看向忆安,从几日来的烦心事中抽离,嘴角出现了不易觉察的笑。
只见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娟织绣银丝的通袖短衣衫,恰好遮掩住紫金马面裙的裙腰,恰能显着纤纤身材高挑,步步生莲。
忆安看上去心情也很好,一双杏眼水盈盈地看着齐玖轩,像一朵含笑的桃花苞,似开未放。
这一眼,齐玖轩仿佛是将疲惫的身体浸入了一池温泉,几天来紧张与劳累好像都卸下了。他看着忆安,眼中都是惊喜和期待。
“过来。”齐玖轩伸出了手,拉着忆安往前走了一段。
“这是?”忆安看到落中之中,垒砌了一个木质低台,上面铺着金黄的落叶,周边还摆放着黄白相间的菊花。“啊……是他们。”
这低台上,安详地躺着两个人:图门江,梦贵人。
“看上面。”齐玖轩用手指了一下头顶。
忆安抬眼,看到低台旁这两棵树的树枝竟然隔空长在了一起,像两个拉着手的恋人,共生共长,这便是传说中的“连理枝”。
忆安想起图门江临死时,给她交代的遗言。
图门江想与他的盈盈葬在这里,想必他们年轻时应该常常到这里相会,他们第一次发现这“连理枝”时,也定像忆安现在这样惊喜和感叹。
“这几日,已经为他们做了超度和法事。今天便送他们上路,希望他们来世能做一对平常的夫妻。”齐玖轩伸手接过侍卫送来的火把,也递给了忆安一支。
“可是……为什么用火?”忆安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火葬,那些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恐怕会挖开他们坟墓,将图门江挫骨扬灰。”齐玖轩望着两人的遗体,清冷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忆安明白了齐玖轩的用心良苦。
两人引燃了那低台上的木头,顿时火光冲天,映着忆安的脸也有些绯红,眼睛也好像被烟熏到,她含着泪问道:
“如果,图门江重生了,他还会选择背叛靖国,屠戮百姓,只为见心爱的人一面吗?”
“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齐玖轩的眼中闪耀着火光,“把遗憾放大,便生灵涂炭。”
忆安默默地望着眼前的火光,遗憾就像一个没有来由的空洞,你越是想填补这块空白,越像那扑火的飞蛾,有去而无回,白白葬了这人生。
“如果他们从未相遇,便能平稳地过这一生吧。”忆安不由地伤感,其实她何尝不希望,自己也只是个平凡的人,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中长大,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
如今,卷在这乱世,又陪在君王侧,即使要弥补前世的遗憾、屈辱,恐怕也会落得个不尽人意的结局。
“我也从未想过,会与你相遇。”齐玖轩望着眼前的火光,眼神中是跳跃的情绪,看不出是喜是悲,“我总是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唯独感情,最让人难以把握,却又惊心动魄。”
齐玖轩转眼看向身边的忆安,他白皙的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一些微微的泛红,眼中含着化不开的柔情,这样的眼神似浪子、似情深、似眷恋更似生死相依。
“延庆夫妻昨日来找我了。”忆安整理了一下思绪,想起了正事。
齐玖轩问:“你是怎么想的?”
“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你不能失去延庆的支持。”忆安看着齐玖轩深邃的眼眸,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政治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你以后登上皇位,三妻四妾也很正常。”
忆安好像是在劝慰自己。
“我也收到了延庆发来的请帖,明日军营中的庆功宴,想要我向天下公布与赵欣乐的婚事,以定军心。”齐玖轩淡淡地说道。
“那便好。”忆安难掩藏自己的失落。
“可是,你如今是我的王妃。”齐玖轩试探忆安。
“她是嫡女,我是庶出,同嫁一夫,她应该是主位,我为侧妃,这很正常。”忆安坐在了茶桌边,手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茶杯。
“你不是要当皇后?”齐玖轩问。
“我自有办法,你先娶了她,稳定军心。”忆安抬眼看着齐玖轩,眼中带着自信。
“……”齐玖轩未接话,他眼神看向远方,一片萧杀的秋日景色中,枯黄落叶遍野,风吹过来也带着些许的寒凉。
两人许久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眼前的火光渐熄灭,几个侍卫正在收拾那些残局,将图门将两人的骨灰拾捡起来。
“赵忆安,你与我,只是合作和利用吗?”齐玖轩打破了平静。
“……”忆安抬头看了齐玖轩一眼,马上又回避了与他对视。
“没有一点……夫妻情谊?”齐玖轩紧追不舍。
“是有的……”忆安也没再逃避,“从嫁给你那天,我便与你同进退,共荣辱了。否则,我们也不会多次互相以命相救。”
“那你就眼看我娶了别人吗?我不想娶赵欣,也不想有什么后宫美眷,有你就够了。”齐玖轩抓住了忆安的手。
齐玖轩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泛着寒意,不知道为何,这个人的手总是这么冷。
忆安没有挣脱,经历了如此之多,他们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意。
“许母和赵欣乐自小便对我欺凌打压,我起初以为,只要我当了皇后,成为了权利最高的女人,便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经历了种种,我才知道,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地位,而是自身的锋芒。我不再自我轻贱,别人也不敢踩踏。”忆安想起自己屈辱的上一世,便总是唯唯诺诺,被别人打了脸,她只会捂着哭,也不敢哭出声来。
“所以,你不再想报仇了吗?”齐玖轩问忆安。
“想啊!”忆安突然提高了语调,“她赵欣乐如今要跟我抢夫君,这个仇算是结下了!我的人,怎么可能让她轻易抢去,看我怎么收拾她吧!”
忆安回到军帐,刚下马车,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从院中的百年老树上飘落下来,忆安伸手接住它。
深秋已至,忆安心想:赵欣乐,你的那件事要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