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陵川一路奔跑着,头顶的半个月亮,洒下的惨白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汪大福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后面还跟着一队禁军。
杂乱而铿锵的脚步声,回响在茫茫夜色中。
太后告诉陆陵川,贵妃此时就被关押在先前白婉珠被隔离的掖庭里。
果然,这个地方,谁也想不到。
陆陵川在冗长的宫道里疯狂的朝前跑着。
他知道,他迟一秒,窈儿就会在黑暗里害怕一秒。他迟一秒,窈儿就会更加怨恨他一秒。
捂着胸口,陆陵川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太后适才的话,——
“哀家告诉沈窈,虽说梦里是真,皇帝的确会在明年赐死你。但皇帝的意思,皇室断然不会有合离的妇人能走出这宫闱!所以今日才让哀家出面与她谈判!”
“哀家已经派人悄悄放了吐蕃王子。皇帝,你的贵妃若真的有本事,哀家就让她从吐蕃王子那里,找到细作的联络暗语和名单。哀家承诺,届时会密送她回沈家。”
太后的话,一字一句,如一把斧子,不断凿痛着他的脑仁。
他眼前这偌大的皇宫,就犹如蛰伏在茫茫天地间的一只巨大的凶兽,会不断吞噬人所珍视的一切。
心爱的人,也深陷其中,此刻正更加怨着他,恨着他,厌恶着他。
可是又如何呢?他可以解释的,会拼了命向她解释一切。
他要昭告天下,然后赐她免死金牌和皇后的金印册宝。再尊沈太傅为国丈。他还要重修紫宸宫,涂满椒泥,让那里成为皇后居所,……
就算太后和老臣们反对又如何,他是帝王!谁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陆陵川满怀希望的跑着,既筹谋了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也做好了被沈窈骂,被她打,被她唾弃的一切准备。
然后,没关系的。
“窈儿,我们还来得及,陵川哥哥这一次找到你,以后都只听你的话。”
陆陵川喃喃自语,扶着墙,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朝前跑。
只需绕过这段宫道,前面就是掖庭了。
临近这排低矮的庑房,陆陵川放缓了步子,许是近情情怯。
他略平复了下呼吸,正了正发冠,好声好气的问,“大福,你看朕,此时可有失仪?”
“奴才的好陛下,从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俏郎君。”
汪大福缓着声气儿哄着,此时的皇帝,谁都能看出他有多忐忑。
还没听他说完,陆陵川已经到了庑房门口。
“窈儿,莫怕。陵川哥哥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推开那破败的暗门,抬脚踏进去,踢到一个僵直的东西。
正好汪大福挑着宫灯也到了。
一个青衣太监横卧在他跟前,应该是奉命看守的人。
夏怀悲蹲下身去查验,回道,“此人应该已气绝两个时辰。”
陆陵川茫然四顾,这矮小的庑房空无一人,只有一根断裂的凤尾玉簪,静静的躺在地上。
“窈儿,朕的窈儿,……”
陆陵川脚下一个踉跄,满目仓惶的看着眼前一切,以手成拳,抵在唇边,低低的笑了。
“好,好的很!”
他无力的说,“太后竟然敢如此戏耍朕!”
“奴才的好陛下呀!”汪大福一声喊,赶紧上前扶住眼前一黑的陆陵川。
皇帝强撑到现在,满心欢喜与期待成空,此时已经全然耗尽了心力。
“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安好无虞!”
汪大福半跪着,撑着皇帝摇摇欲坠的身子。
“对,对!”
陆陵川自我安慰道,“朕要去找太后!朕好好儿给她说,让她把贵妃还给朕!”
他调转脚步,又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慈宁宫内,太后正跪在观音像前喃喃祈祷着。
身后沉沉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阴鹜的声音唤道,“母后!”
让太后背脊上起了一阵恶寒。
陆陵川走到了太后身边,也跪了下来。
“母后,你天天吃斋念佛,对儿子怎么就不能有一丝悲悯之心?”
“朕此生就她一个心爱的女人,你和先帝,不让朕立她为正妃,朕应了。”
“你一个接着一个往后宫塞女人,朕也没做声!”
“哼,你们是当朕好欺负吗?”
陆陵川一个暴起,举起神龛上的德化白瓷观音,就摔了个粉碎。
太后是他生母,他不能拿她如何。可是此时不杀人,又如何能泄愤!
太后惊恐的看着满地的碎片,连声称,“罪过。”
突然间反应过来,口中质问道,“皇帝,你干什么!你不是去找贵妃了吗?”
“贵妃置气,你哄她几句不就好了!你们的事,哀家以后也不干涉了。”
“看来母后今日是不会把窈儿还给朕了!”
陆陵川嘴角抽搐,双目中浮现泪意,“还是说,母后已经对她下了毒手?”
“那就传朕旨意,即刻将慈宁宫所有人拿下, 推到宫门口,一个一个,都给朕杀了!”
陆陵川下完令,慈宁宫内顿时哭声与呼救声响成一片。
“皇帝,哀家求你。这些宫人是无辜的。贵妃丢了,寻不回来。说明这皇宫里还有暗手,要挑唆我们母子情份!”
太后急急忙忙调转身子,向往外行去阻止一切。
陆陵川骤然调转步子,拦在她身前,“这批宫人不好,母后换一批不就好了。”
“正如母后觉得,朕身边的女人,总是下一个会更好一样。”
陆陵川说完,仰天一阵怪笑,此时,他的模样吓坏了所有人。
汪大福知道,以皇帝对贵妃的情份来看,若贵妃有任何不测,遭殃的可不是只有慈宁宫的人。
这英明睿智的天子,要真成了下一个厉帝,接下来,就等着前朝,后宫以血洗地吧。
这无辜的人,有罪的人,都一并儿黄泉路上作伴吧!
“太后身子有恙,就在慈宁宫好好儿的颐养吧。”
所以,皇帝的意思,就是把太后软禁了吗?
陆陵川甩下太后,失魂落魄的回了长信宫。
这里是她住过的地方,那他就在这里等她的消息。
等到现在,所有禁军都撒了出去,还没有传来沈窈的一点消息。
而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远远儿的,不敢近身。
陆陵川呆坐在长信宫主殿下的台阶上,月影下只有他一个人拉长了的人影。
这呕心竭力换来的帝王业,换来的不过孑然一身的孤寂,坐在冰冷石阶上的皇帝,一时在哭,一时在笑。
汪大福腿打着颤,还得时不时跑到门口打望一番,远处暗沉沉的,不时传来一阵桀桀的鸟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