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抚上自己心口。
她感到莫名其妙。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因为陌生人的落泪而心痛,为什么心头会涌上深深的愤怒。
好奇怪的感觉……
但不讨厌。
就在阮蔚愣神思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又抽什么风了的时候。
群情激愤。
有人尖叫:“拿下他!!望池皑你不得好死!!!”
“我靠啊……我一直以为望溪行是走莽夫路子的,没想到她居然从小就开始留一手了!”
“同意。望溪行,是个狠人。”
人证物证俱在。
望池皑自然哑口无言。
他就算想要辩驳,在赵竞发自肺腑的控诉后,也再无法开口了。
一直以来。
望池皑都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他背后的望家。
但此时。
久久无人出现的门口已经让望池皑明白了。
他被自己的家族放弃了。
望池皑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哈——”
他为了家族的永久强盛不惜做坏人,没想到,最后抛下他的正是他引以为傲的家族。
自己所做的一切。
难道家族一点儿都不知晓吗。
望池皑不信。
所以,望池皑不忿。
“我是弃子。”
望池皑呢喃。
不止是望家的,更是——
他。
-
阮蔚回神。
只需一眼,阮蔚就已经看出了望池皑的意志已然崩塌。
她弯唇,眉目如春风过境。
阮蔚对着望溪行,笑得温柔而恬淡。
望溪行回以一笑。
她紧攥着剑柄的、绷起了青筋的手也终于松开。
过去那个只能缩在角落睁着眼睛看着一切悲剧的小女孩,也终于翻过了那惨淡的篇章。
她用剑,划开了崭新的大道。
阮蔚在心中轻声道——
将军。
这场局,阮蔚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
她只是借用了一下阮家的名头,只是给望溪行出了个主意,只是顺便扮演了一下‘被害者’。
不费脑。
这场局赢得很轻松。
阮蔚知道为什么。
因为。
望溪行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望家的老祖长者们是看重望溪行的实力才会选择弃车保帅的;
边陲城失踪的少年名单是望溪行花了多年时间潜伏才得来的;
万剑宗、阮家、伏龙寺等势力的帮助是望溪行通过十方大比结交到的;
望溪行该赢的。
有失必有得。
年少时无法言说的苦痛,终究会随着自身渐渐的强大而彻底翻篇。
望池皑缓缓地抬起头。
他将眼前的一张张脸都看了过去。
不出意料,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嫌恶的、憎恨的、谴责的。
“哈……”
望池皑又是轻笑一声。
他垂下头,低声呢喃道:“被摆了一道啊。”
望池皑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这一天早晚会来。
因为他没有望溪行的天赋,望溪行超越他是迟早的事,于是他只能紧紧的抓住自己仅剩的血脉。
毕竟。
望池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和望溪行和平共处。
望池皑接受不了其他人家有天才的存在,更别提他自己一直都看不上望溪行这种庶出的小杂种了。
他不会放过望溪行的。
相同的。
望溪行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身为罪魁祸首的望池皑。
事件已经明了。
见空开始主持大局:“望池皑,你涉嫌虐杀多名失踪少年,现依法对你进行强制传唤,请跟我们执法堂走一趟。”
没有多余的话。
望池皑沉默着被见空等人压着肩胛骨走向了他该去的地方。
在路过望家姐妹时。
望池皑的唇颤了颤。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望溪行牵着望积羽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
姐妹俩一起安静的注视着这个折磨了她们一整个少年时期的畜生的背影渐渐消失。
没有道歉。
所以更加不必纠结。
阮蔚走向望溪行,问:“你会自己动手吗?”
就阮蔚个人而言。
她大概会等待执法堂审判的结果。
若是死刑,那阮蔚倒是能接受;若只是死缓,阮蔚会笑一笑。
杀之。
而后改律。
在阮蔚看来,苍生是需要流血的正义的。
世人需要棍棒。
佛祖会割肉喂鹰,善心之下,亦有怒目金刚以杀渡厄。
道家擅降魔济世,向心而行,也需刀剑拂尘斩尽宵小。
面对将要混乱的世道。
雷霆手段,慈悲济世,这二者缺一不可。
要改变什么,要结成什么,要成就什么,在这条崎岖而蜿蜒的道路上,犯人的鲜血是永远的必需品。
沾上了无辜之人生命的犯人,永远都不值得被正义原谅。
有的错误,就是不该留有修正机会的。
阮蔚是极端主义推行者。
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
当然,阮蔚也接受一切的不同。
“……”
望溪行停顿了一会,摇头:“不会。”
她眼眸清明:“我相信律法。”
我相信通州。
生在边陲城,长在通州里,望溪行是千万个通州孩童中的一个,很难有人能比这些孩子更了解这处大陆的一切。
望溪行知道。
这片大陆或许是掩藏了许多黑暗的,又或许,它不纯良,也不无辜。
但望溪行还是愿意相信。
在岑临息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她带离望家的那一日。
望溪行就知道了。
这世上并不只有纯恶之人,善人、小幸之人也很多,望池皑那样的只是少数。
被拯救了。
因而更信任这片能够养出拯救自己之人的通州大陆。
它不会是非黑即白的。
但可以相信。
现在的它可以是淡灰色的,以后的它也会慢慢的向着更淡的灰色过渡。
阮蔚随意的点头,“你接受就好。”
这是望溪行的家事。
问两句得了。
多了就招人烦了哈。
阮蔚不喜欢别人管她的闲事,她也不喜欢对他人的决定发表意见。
尊重他人命运,望你我共勉之。
“大人。”
赵竞喊了一声阮蔚。
阮蔚一扭头,只见他淡蓝色身影渐渐变得虚无了,方才还能看清楚的面容也慢慢变得模糊。
阮蔚说:“你要散了?”
赵竞点头。
这名未及弱冠,又浑身伤痕的少年,他的灵体忽然一折。
赵竞面朝阮蔚,跪姿笔直:
“多谢。”
阮蔚没有避开,这是她牵扯上的因果,她受得了这一拜。
受过之后。
便可再无瓜葛。
赵竞起身。
阮蔚蹙眉,还是多嘴了一句:“你这样,还能投胎吗?”
赵竞苦笑,“大抵是投不得了。”
“我的肉身已消,修为被吸了个干净,神识也只余下现在这副模样。我这样的,到不了轮回门就会被门震散。”
六道也无法改变。
轮回,总是需要完整的灵魂。
被镇压于此三十五年的赵竞早已失去了进入轮回的资格。
他只能孤身飘荡在这世间,直到微末的神识被时间的长河彻底盖过去,最后一点的存在也被消磨殆尽。
这才算真正的死亡了。
赵竞的母亲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
妇人如丧考妣,几乎哭成了泪人,她悲痛欲绝,可她无能为力。
池衿看了几眼这对母子。
他抿唇。
无法轮回。
池衿在唇齿之间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滚了几遍,遍体生寒。
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