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萍只顾低头缝袜子,没留意到妹妹又走了神,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她在早市买菜时的经历。
等周乔回过神来时,刚好听见她说,“我拎着菜往家走的时候,正好碰上谭琴去上班,着急忙慌地打了个招呼。
我问她啥时候再来家玩儿,她说最近都来不了了,一有空还要去帮司达跑啥赞助。”
他一个相关部门的,要什么赞助?
梦萍望着房巴,回忆半天也没记起来那是个什么词。
只知道是司达他们单位要帮助贫困乡镇,让每个职工都捐衣捐钱,据说还有可能涉及到年底评“个人先进”的问题。
“小雪气坏了,说司达一个人领工资,却要全家一起上阵。现在搞得他们两家人都像个要饭的,到处乞讨,见人就问家里有没有不要的旧衣服,哈哈,想想也还挺有意思的。”
“姐,我记得翠萍没卖完的三不包还有吧?数数有多少,你抽个时间给司达送到他们单位去。挑好的拿,像那种一边长一边短的就算了,记住,千万不能收钱!”
梦萍缝完了,剪掉多余的线头,“周乔,咱姐俩真是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正想和你说呢。
那些三不包留着也占地方,为它们专跑一趟集市又不值当,真要是能给司达拿去用,我看倒比卖个百八十块的价值还高!”
这话说得没毛病,觉悟明显上来了。
对于走仕途的人来讲,三十件旧衣服是政绩,可百八十块钱却换不来任何前途。
周乔收拾完饭桌,倚在墙边上消食,“咱哥怎么样了,伤好些没有?他怎么成天窝在厢房不出来?”
不提他还好,一提起来,梦萍又是唉声叹气的。
“脸上的伤是好多了,可心里的伤却是越来越严重。昨天晚上我过去给他送饭,屋里的白酒味儿都呛鼻子,吓得我赶紧把消炎药给撤了!
周榜也可怜,站在门口眼巴巴地叫爸爸,咱哥也不吭声,看得我都于心不忍了。”
周乔听完很生气,动身直奔厢房。
果然和她姐说得一样,刚一推开门,那股刺鼻呛眼的酒味儿就直扑面门而来。
再进南屋,周达歪倒在炕上,喝得脸颊痛红,呼噜打得也是震天响,一旁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四五个老白干的透明白酒瓶子。
“周乔,咱哥都醉成这样了,有啥话不如等他醒了再说吧。”梦萍不放心,也跟着一起来了。
睡得跟死猪似的,确实没法沟通。
周乔推门出去,分分钟端进来满满一盆水,照着炕上熟睡的周达直接泼了上去!
“你干啥?”周达被浇得坐起来,但反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清醒了么?能不能正常沟通?”才新买几天的大红搪瓷洗脸盆,被周乔咣当一声丢在了炕上。
周达抹了把脸上的水,脱掉面外湿透的坎肩,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回来好几天了,作够了么?是不是该干点儿正经事儿了?”
“我就是个窝囊废,有啥正经事儿也用不着我这种人去干。”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没错,你现在这副德性,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我要是周洁,我立马买一万响的大地红,庆祝一下幸亏跑了,不然跟着你有什么好日子过?”
“呵呵,终于说实话了,这几天装得也挺累的吧?其实大可不必,我早就知道你们全都瞧不起我。
对,我坐过牢,又没了工作,老婆也跟最好的哥们跑了,你们瞧不起也是我应该的!”
大哥小妹二人都在气头上,梦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样子哪个也不会听她的劝。
其实周乔并没有真生他的气,还是那句话,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自卑,颓废,重新振作,自立自强。
这是他在重新开始的道路上,必须要经历的四部曲。
她只是想骂醒他,或者说,帮他提提速。
“周达,没有任何一份尊重是白白从天上掉下来的,你现在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对孩子不管,对家事不闻不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尊重你?
天天把饭端到你跟前,跪下递给你吃,等你吃完再倒退着撤出去,那是奴隶,不是家人!”
终于不用再去逃避,可以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了。
周达心痛得厉害,“你现在有本事了,有时候竟站着说话不腰疼。假如换成你,坐了牢,丢了工作,媳妇跑了,发小也没了,你试试!”
“呵呵。”周乔嗤笑一声,“说实话,如果换成我,我会很高兴,因为我懂得换个角度看问题!”
这个世界上的事就像万花筒,稍微转动角度,就会看到不一样的交织色。
周洁当初为了能进城,在乡下时对周达死缠烂打才有了后来,她虚荣又对感情不忠,这种女人跑了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是周洁是块烂肉,那崔宏军就是一条野狗。
抛一块烂肉就打发了一条野狗,一举两得,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种人留在身边每一刻,对自己来讲都是一种消耗,离开即解脱。
总比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人坑得体无完肤时再滚,要强上一百倍。
周乔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害怕失去,你所失去的,本就不属于你。
也不要总是对坐牢的事情耿耿于怀,人都现实的很,没有人会关注你过去做了什么,人们只会在乎你未来能做出什么。”
梦萍也连连称是,“哥,这回我向着周乔,小妹说得全对!”
周达一句话没说,默默地双手捂脸,肩膀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到时你跟我一起摆摊位。”
“我才不去。”
“放心,会支付工资的。”
见他没再开口反驳,周乔刚想走,忽然又想起还有一句话要说。
“对了,砖厂以后就别再去了。想必你那天也看到了,砖厂早不是三年前的那股辉煌了,现在管理松散,据说也没多少业务可谈,工人都快发不出工资了。
你削尖了脑袋往那钻根本没有意义。有那股子力气,还不如我们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呢。”
说完也不等旁人接茬儿,就真的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