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才半卷吗,估计重要的都写在下半卷了。”刘铭道。
“可下半卷在何处呢?”李伯颜问。
“会不会就在金总管手里呢?高祖那么信任他,完全有可能那半卷是在他手里。”刘铭大胆猜测。
范太傅叹了口气,道,“几天后,高祖殡天,金总管自愿陪葬,那半卷圣旨绝不在他手里,但他有个徒弟,姓丁,若当初那半卷圣旨真在他手里,那么十有八九留给了他的这个徒弟。”
“姓丁的?当初皇上身边不就有个姓丁的太监吗,叫丁无忧。那个杀才,同贾升平狼狈为奸不是个好人,但愿这金总管的徒弟不是他。”刘铭说这番话时,还忍不住啐了两口。
范太傅苦笑,“确是他。”
众大臣闻言,知道这事恐怕没戏了什么,一时苦闷。
柳善卞沉吟许久,又道,“那另外五分呢?难不成都毁于景帝之手了吗?”
“此事恐怕也就景帝与那五家的子孙才知道了吧。”李伯颜叹道。
众大臣沉默了,那五大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哪来的子孙后代,这不是白扯吗?
“这是我原本也打算埋在心里不提的,但景帝子孙不作为,自恭帝起,帝业荒废,终酿成此局面。鄙人自高祖时入朝为官,而今已有五十余载,历四朝,勤勤恳恳津津业业,无时无刻不是为君分忧,护佑黎民百姓,可到头来事与愿违。鄙人近年来,日夜反省,辗转不寐,终觉鄙人之过不在于不尽心,而在于所托非人也。”范太傅说罢,已老泪纵横。
众大臣亦是连连叹息摇头,恭帝在位十年,头几年尚可,而后五六年,性情大变,由此荒废朝政,沉迷声色犬马之中无法自拔,委实叫人心寒。而今上更是重用奸人,搅得朝堂乌烟瘴气,垄杂的苛捐杂税更是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外加天灾人祸,才酿成此局面。是以范太傅所言不虚,在场众人皆深有所感,亦有所叹。
范太傅执起衣袖,拭去两腮老泪,缓缓道,“尔等皆言此事重大,仅凭半卷残绢实难服众,实是在理的,鄙人亦自知。只十日之前,有人告知于鄙人,第五家尚有存者,罗家子孙亦已找见。是以鄙人连日苦思,终下此决断,一为夏侯氏之天下,二为万千黎民百姓。”
众大臣听闻此话,无不惊讶,纷纷询问罗家与第五家子孙的下落。
“第五家子孙早在十多年前自行找到了靖王,做了小王爷的贴身侍卫。至于罗家,此时尚不便说。”范太傅颇有些欣慰地捋着胡子道。
“有何不便说的?”李伯颜问。
范太傅沉吟片刻,方道,“此人如今并不在大都,远在北朝,是以不便说。”
“罗家孙尚且不提,那第五家孙身上可有高祖遗诏?”刘善卞总能抓住重点。
范太傅点点头,“那遗诏鄙人验证过了,的确亦出自高祖之手,传言之事确实是有的。”
众大臣一阵感慨。
这时,刘铭道,“纵观天下,除靖王爷外,众位且来说一说,夏侯氏还有哪位更适合的人选?”
“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做法的呀。”李伯颜踌躇不决。
“李大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这南月江山是高祖打下的,高祖之令谁敢违背?且靖王爷乃民心所向,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说句不中听的,大势所趋,咱们几个就算不支持,这天下该是谁的,到最后还得是谁的,你我几人左右不了。”鸿胪寺的张响咂摸着说道。
刘铭接口道,“张大人所言极是,人家第五护卫目光长远,早早弃暗投明,咱们又何必再多做无谓的争论呢,不如就顺势而为了吧。”
其余大臣本还有疑虑,听闻此言,便就打消了顾虑。
“那咱们是否可就此昭告天下,拥立靖王爷为帝了呢?”刘铭搓搓手道,他是太常寺的,专门负责礼乐,另立新帝是大事,岂能少得了太常寺。
“不可轻举妄动。”范太傅立即将他的热情压了下去,“此事应从长计议,不急。”
众大臣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都是老江湖老狐狸了,别的本事没有,但算计别人的本事却不小,何况这次算计的不是小事,而是皇位,如何能随随便便想干就撸起袖子干的,那是无脑的盲干,他们要干,就得让事情变得名正言顺,有理有据。
半个月后,夏侯辰决定亲自前往五乐原恭迎圣驾,可他才出王府,就遇上范太傅等大臣。
“范老与众位大人是要同本王一道去五乐原恭迎圣驾的吗?”夏侯辰笑问。
常年的戎马生活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麦色,面部柔和的线条变得越发刚毅,眼眸中透出军人独有的坚定与执着。一袭银甲在明媚的春日中熠熠夺目,在人群中,他就是那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老臣纪大了,无法与小王爷同行。”范太傅不紧不慢道。
“这么说范老是来为本王送行的喽。”夏侯辰挑眉。
“臣闻鸩毒毒性大,未入肠已绝喉。是以老臣之前就让人准备好了鸩酒,待老臣送走王爷后,老臣便就同家人共饮。”范太傅淡淡说道。
夏侯辰震惊不已,“范老此举何意?”
“王爷此一去,南月亡矣。老臣不想等到南月亡了的那日再下去面见高祖,是以才出此下策?”范太傅不卑不亢回答。
“范老的意思是本王此去五乐原,南月便会亡?”夏侯辰狐疑地看向他。
范太傅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正如太傅先前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南月需有人主持。本王此去接陛下归来,便是为了让咱们南月长治久安。”夏侯辰诚心诚意道。
“国确实不可一日无君,可此君非彼君。”范太傅笃定道。
夏侯辰面露不解之色,“太傅之意,本王实难理解,还望太傅赐教。”
“君有昏君明君之别,国不可或缺的乃明君,而绝非昏君。明君仁明善断,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得明君者,天下兴。而昏君乃国之祸首,亡国之日只在早晚。先前乃老臣迷糊了,王爷莫往心里去。”范太傅诚恳躬身道,其余大臣也跟着躬身。
夏侯辰叹了口气,“但到底五乐原那位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上,有些事,咱们做臣子的身不由己。”五乐原那位的昏庸与荒唐天下皆知,他也不必避讳。
“王爷若信得过老臣等,不妨将此事交由我等来处理。”范太傅毛遂自荐。
夏侯辰表示感激,但仍然坚持,“今日五乐原若是不去是万万不行的。”
二者对话在场将领皆听见了,却无人作声,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想法。
范太傅见夏侯辰执意,心下不住叹气,其余大臣无不上前相劝的,可夏侯辰还是上了去往五乐原的马。
范太傅等人只得一路送行,只盼五乐原那位在贾氏兄妹劝说下,尽早打消回大都的念头。
浩浩荡荡前去五乐原恭迎皇帝的队伍从靖王府一直行到了西城城门,却在西门受阻而无法出城了。
成千上万的大都百姓跪于西城城门内,将城门封死了,而跪在众百姓之前的那一身素缟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靖王妃。
“你这是做什么?”在马背上的夏侯辰沉下脸。
“王爷此去千里,妾身怎能不来送行。”孙清扬执酒壶起身来。
夏侯辰皱眉,“既然是来送行的,何故穿成这样?”
不仅孙清扬身穿缟服,其后泱泱一片皆是身着素服,这架势哪里像是来送行的,分明是来送葬的。
“妾身之所以穿成这样,是因为知晓那五乐原于王爷而言,实乃刀山火海,王爷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妾身本该与王爷同生共死,可如今妾身有了王爷的骨血,维有苟活,方能让靖王一脉不至于绝后。妾身之用心,还望王爷能够体谅。”孙清扬一字一句说道,然后缓缓起身,将蓄满酒的酒樽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