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头已黑,廊庑下挂起了福寿延年花梨木架的八角宫灯。
已是入夏,昏黄的灯光引来了许多飞蛾,时有扑火的飞蛾被烧断了翅膀而掉落。
两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单面廊,方才停下。
孙清扬忍不住问,“姐姐近来可好?”
何金兰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却告知了一切。
廊上的宫灯照在她光滑的面上,幽暗哀戚。她拉着孙清扬的手一片冰凉,眼中蒙了一层水雾。
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克制了好些时候,方道,“那人是大皇子。”
孙清扬听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一时没明白过来,又听她哽咽道,“那日强行将我掳走的那个人是大皇子。”
孙清扬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背靠的墙面的冷意浸入脊梁骨里,叫她生生打了个寒战,“无怪乎那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了。”
她说的那案子,便是慕容玥在查的那个一伙人当街将何金兰强掳走的案子。
案子查了两个多月,且又有何宰相明里暗里帮衬着的,可就是查不出那伙人的底细。原来如此。
何金兰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栗着,“他已经认出我来了,我怕他会找你麻烦。”
孙清扬不由皱了皱眉头,“我倒不怕他,他要是敢再来,我让他再尝尝刀剑的滋味。反倒是你,你在这宫中,往后难免会遇见,还是要提防着些。”顿了顿,又道,“这事,你可有告诉皇上?”
“我,我怎么敢说呀。前头张家李家闹成那些,皇上也不过罚了李贵妃半月不许出漪澜殿,之后也就没下文了。依我看,大皇子八成是要被立为太子了。”何金兰有些手足无措,欲哭无泪,“倘若真这样,那,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孙清扬定了定神,劝慰道,“姐姐莫急,皇上还有另外两皇子,立太子这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的。再者,你好歹是皇上的妃子,就算大皇子真就成了太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你怎样。况且这会儿皇上还年轻,你如今才入宫,就已封为妃,可见皇上是器重你的,日后你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的,朝中又有宰相大人帮衬着,将来谁当太子那都是没准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廊角处拐来了一个人,朝着厢走来。廊下成排的宫灯照得那人风姿绰约。
何金兰见有人来,连忙背过身去,抹去面上的眼泪,敛了敛神,又是一派贤淑安然。然而看久了,就会发现所谓的贤淑安然其实与木然没什么差异,微微勾起的嘴角是静止的,目光是呆滞的。
孙清扬换上笑脸迎接来人。
“惠妃娘娘也在呢。”李绮朝何金兰欠了欠身,笑靥如花。
话说起来,两个月前,三个人在何府见过的。
那时何金兰还是何府的千金,孙清扬也只是所谓的商贾之女,而她是齐王妃,三人中,她位分最高。
没想到才两个月时间,何金兰成了兰惠妃,平白压了自己半个头,而孙清扬则极有可能成为同自己平起平坐的燕王妃。
这让她多少有些感慨,未出阁的女子,果然都是前途无量的。
何金兰担心李绮瞧出自己方才哭过,回了一礼后,便推说有事,走了。
“皇上似有意立大皇子为太子,可惜了兰惠妃。”李绮看何金兰走远了,兀自说道。
“绮姐姐是来找我的吗?”孙清扬倚着廊柱问道。
李绮调过视线来,一脸正色,“有件事要同你说。”她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方道,“南朝此番派靖小王爷到三江,你可知道?”
孙清扬点点头,平淡道,“听说了。我爹因为我的事,让人弹劾了,只好退下来了。之后皇上便派他顶上了。”
“那你没觉得有问题吗?”李绮审视道。见孙清扬没有太大反应,又补充道,“三江一直是孙将军镇守的,此番突然换成靖小王爷,怕是有变故。”
“姐姐此话何意?”孙清扬离了廊柱,望向李绮。
头顶的灯光柔和地洒下,她脸上身上的线条都朦胧了,更是美得不真实。
李绮暗叹,两三年不见,她的容貌越发精进了。
“倒是不曾有不好的听闻。”李绮摇头,耳畔的珍珠耳饰微微晃动着,衬得她近来越发圆润的脸庞光彩夺目了。
孙清扬稍感安心,“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齐王与燕王不同,他是有实权的,负责的又是对外的职务,想来了解的会多一些。
“虽然咱们已然身在北朝,可心中终究是牵绊着南朝的。有时梦醒时分,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李绮絮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