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根手指粗粗的、黄黄的,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褶皱。
翻过来,掌根处还有几个发黄的茧子。
这双手,还需要护手霜吗?
还有必要用护手霜吗?
多年夫妻,在王大花眼底闪过迷茫时,李青生就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压下心中的酸涩,李青生不由分说的把护手霜塞进王大花手里。
冰凉的瓷盒携带着他的体温,放在微微湿润的手心,虽不烫手,却烫了她的心。
“马上要入冬了,等闲下来,我来做饭,你也歇一歇。”
王大花忍不住笑了,握紧手心的护手霜,缓缓呼出一口气,把它放进上衣兜里。
斜睨了他一眼,“哪年冬天不是你做饭?”
李青生摸摸鼻子,“每年都是。”
王大花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虽说现在她的手已经不能干太精细的刺绣,但她从未后悔嫁给李青生。
大锅里冒出滚滚热气,顶在人脸上,滚烫滚烫的。
......
吃过午饭,杨江离坐在了大绣棚架子前,静下心来打理着挂在架子上的丝线。
她曾有幸和师父一起绣过秋日丰收图,只不过那时丰收的是水稻,这次她要绣的是蔬菜。
秋高气爽,天蓝蓝,水清清,这就定下了绣布的颜色。
这种浅色调为背景的图,最好还是用白色的绸布,这样绣出来的纹理才更清晰。
挑出一缕蓝色丝线,杨江离开始劈丝。
然后穿针引线。
全心投入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杨江离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抬起头时,西边的火烧云已经蔓延开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趴在床上看书的李秋兰立刻翻身下床。
“姐,你总算休息了,眼睛累不累啊?”
杨江离点点头,微微张开嘴,等打呵欠的感觉上来后,眼底顷刻间充满了泪水。
干涩的眼球得到滋润,胀痛的感觉慢慢消退。
人体产生的泪水比任何眼药水都安全有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李秋兰心疼的掏出手绢,却见杨江离转了转眼球,满眼的泪水竟然没有一滴流下来。
这么反复了几回,杨江离才站起身。
“你的图样绣到哪了?”
李秋兰吐了吐舌头,“我才绣了一半,实在是累了,剩下的明天再绣吧。”
杨江离似乎早就料到了,并没有责备她。
但是如果她继续这个状态,在双面绣上的进步恐怕不会太大。
从原主的记忆中就能看出李秋兰恒心不足,但杨江离还是觉得,只要刺激到位,她不是不能再进一步。
心里这么想着,杨江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明天就明天吧。”
李秋兰悄悄松了口气,刺绣是一门需要耐得住寂寞的活,她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她知道自己应该改变,但总是没那么大的决心。
一坐一天,太累人了。
第二天,杨江离从国营布庄买来了丝线,并没有接着绣大幅的蔬菜丰收图,而是另取了一个绣棚,开始绣小幅的刺绣。
李秋兰见状很纳闷,“姐,你那个还没绣完,怎么又开新的了?”
“秘密。”
杨江离神秘一笑,转了个身挡住了手里的刺绣。
“你的那幅也该继续了吧?”
李秋兰“哦”了一声,端着簸箩筐子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不一会,满屋只剩一室的寂静。
杨江离嘴角微扬,把小一号的绣棚固定在绣架上,两只手分别放在绣布前面和背面。
这次,她打算绣双面异色。
双面异色比普通的双面绣更难,同样的大小,时间上要多费不少。
所以,她这次打算绣前世她最拿手的异色蝴蝶,把个头缩小点,颜色变化处理起来也简单。
因为在师父跟前时绣过无数次,再次拿起针来,根本不用画稿就可以直接绣了。
另一边,李秋兰绣上几针后逐渐把心定了下来,速度慢慢上来了。
两人一直绣到太阳高高升到头顶,绣到王大花喊两人吃饭,才甩甩手停了下来。
吃过饭,简单休息了下,再次重复上午的行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就是绣娘,择一事,终一生。
要耐得住寂寞,更要从寂寞中找到肉体难以达到的灵魂的愉悦感。
下午两点左右,李秋兰终是无法忽视腰背传来的酸痛感,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
伸个懒腰,捶打捶打腰背,那股酸爽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你这丫头,在家出什么洋相呢?”
王大花肩上挑着今年分到的雪里蕻和蜂蜜,才一进门,就看到自家丫头搞怪的模样,忍不住说了一句。
李秋兰吓了一跳,看到来人后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
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溜小跑,来到李秋兰身边。
“姆妈,我来帮你。”
王大花皱了皱眉,侧过肩膀,避开了她的手。
“不用你帮,你怎么跑出来了?”
李秋兰嘟起嘴巴,扭着身子蹭到王大花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姆妈,我都坐一天了,身子都快僵了,你就让我歇会嘛。”
王大花被她晃得肩上的担子直打晃,干脆放了下来。
“你呀......”
她轻轻点了点闺女的额头,语气里,宠溺大于责备。
毕竟才十五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坐不住也是正常的。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她又想到杨江离也才十八岁,早早地离了父母身边,在这一住就是八年。
“你想歇就歇歇吧。”
“谢谢姆妈。”
李秋兰高兴的抱住王大花的肩膀,在她脸上用力的亲了一口。
王大花佯装嫌弃的用袖子擦擦脸,“哎呀呀,脏死啦,快起开吧。”
李秋兰一点不生气,又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笑着跑出了门。
王大花站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西卧房的房间,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房间里,杨江离一心沉浸在刺绣中,压根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直到房间里的视线暗下来,她才从绣布上抬起头。
回过头,后面的人果然不在了。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应该是没有意外的。
十五岁,一天能坐住六个小时,已经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