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修齐脸上刚浮出喜色,却又疑惑起来,“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去看看吧。”毛海峰张了张嘴,本想抱怨几句,可想了想这种大不敬的事情,还是闭嘴为妙,又忍住了。
从立场上,他是站在汪修齐一边的,可汪直从小把他养大,对他恩重如山,夹在中间,毛海峰有些左右为难。
“好,”汪修齐有所猜测,二话没说,跟着走了。
到了汪直的寝卧。
仆役满是惊恐,小心翼翼地在清理地上的碎碗瓷片,泷捷和徐元亮两人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见汪修齐进来,泷捷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他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逆子,还不跪下!”修齐还没来得及请安,耳边就传来了汪直的咆哮声。
看着胸膛起伏,怒容满面的汪直,汪修齐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跪倒,略一思量,他还是带着笑脸回道:
“父亲,有什么过错,儿子认罚便是,您身体还未痊愈,莫要动怒。”
汪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喘着粗气骂道:
“谁让你炮轰定海港,谁让你劫掠朝廷商船,你可知道,这是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汪修齐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不炮轰定海港,怎么要抚恤银子,怎么找李时珍给你治病,劫掠朝廷商船不也是为了给您出气么……虽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说,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看汪修齐态度良好,汪直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
“父亲做私商,那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即使如此,也从未和朝廷为敌,你这么胡闹,等于是断了最后的希望。
从此,我等就成了无君无国,漂泊海外的无根之人,这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读的圣贤书?”
汪修齐知道,这是三纲五常的封建思想毒发了,他憋了半天没忍住:
“父亲,朝廷设局害你,大臣们不想你活,嘉靖也不希望你活,为何还要帮他们说话。”
“混账!”刚平复了一些的汪直又剧烈咳了起来,他额头青筋暴起,拍着床榻训斥:
“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皇上再如何那也是皇上,就算有失当之处,也不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说的。”
“圣人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嘉靖痴迷修道,不理朝政,搞得朝廷党争不断,搞得百姓苦不堪言,我怎么就不能说?”汪修齐被骂出了火气,据理力争。
“你……你,逆子啊!”汪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王爷息怒。”一旁的泷捷看这情况,忙上前劝说:
“世子年幼,不懂王爷苦心,慢慢教导就是了,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
毛海峰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扑通跪倒,磕头请罪:
“义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炮轰定海港,劫掠朝廷商船都是海峰做的,和阿齐没关系,您别怪他了,更加不能气坏了身子。”
半晌,汪直呼吸才平稳下来,叹息着说道:
“智敏、海峰,元亮,世子自小不在我身边,疏于教导,可你们怎么也糊涂呢。
我们的根都在那片大陆上,皇上再有不是,还有太子,还有皇孙,这一朝不开海禁,还有下一朝,可被打上了谋逆叛国的罪名,世世代代可就回不去了啊。”
汪修齐此时才明白父亲的想法。
嘉靖昏庸没关系,他还有后代啊,就算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只要不和朝廷撕破脸皮,总有一天可以等到明君。
对古人来说,家国故土,这些东西是不能舍弃的,否则就成了无依浮萍,孤魂野鬼。
家是传承,国是君父,故土是魂之所依。
你要汪直食古不化,也不尽然,上千年的儒家思想教化,就养成了古人的这种执拗。
可拥有现代人思想的汪修齐却接受不了这个,人只能活一辈子,虽然自己情况特殊,但也不能保证还能再穿越一次。
让自己和子孙忍气吞声几十上百年,苦苦等待一个未必会出现的明君,凭什么?
皇帝英明神武,让国富,让民强,那就爱戴他,拥护他。
皇帝昏庸无道,横征暴敛,那就推翻他,换个合适的人来做皇帝。
如果百姓可以接受,就算废除帝制,也不是不可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汪修齐恨不得当着众人面开始唱国际歌,可他脸色变幻一阵,却低了头:
“父亲,儿子错了,您说得对,皇帝不行,还有儿子孙子,我会想办法修复关系的,同样,在嘉靖朝修复不了,就下一朝,总有能让我等回到故土的一天。”
泷捷几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看着汪修齐……本以为这个多智近妖的世子会据理力争,没想到这么快就怂了。
看什么看,你们不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吗,和老板对着刚,这是一个优秀产品经理该做的事情吗……汪修齐挑了挑眉毛,对众人诧异的目光不屑一顾。
“哎!”听到这话,汪直长叹一口气,欣慰道:
“总算你还明白事理,也只有如此了。”
闭目休息片刻,他再次睁眼,看向几人,严肃说道:
“攻打濠镜不可为,虽然佛郎机人盘踞那里,但毕竟是大明治下的疆土,命令将士,回松浦津。”
“诺!”毛海峰几人抱拳领命。
汪修齐心里暗暗叫苦,老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己多日的绸缪就算是白费了。
这和前世,爆肝多日的产品方案被老板一句‘方案不够性感’给否决掉,何其相似。
某一刻,他甚至有种感觉,是不是自己锋芒毕露,让父亲有了忌惮。
“好了,都出去吧,齐儿留下。”汪直靠在床背上,闭目说道。等其他人离开,他才睁开眼睛,审视着汪修齐:
“齐儿,你不怪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