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密州板桥县。【大约是今天的胶州】
夜色很黑,没有月头,风声呼呼之间,夜猫子在凄厉的叫。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却在这种寒夜里出门。
他们悄动作悄的,小心翼翼的,每人都挎着一个小布包,又或者拿着一个小瓦罐,趁着夜色的漆黑,悄悄蹲守在村口。
他们的脸上全是渴盼……
他们目光期待的看着远处……
马上就要深夜子时,百姓们的心中越来越激动,以至于有人忍耐不住,喘息开始变的粗重。
相互间窃窃私语,讨论着他们渴盼的事。
“会来吗?”
“那支私盐队伍真的会来吗?”
“前几天我听说,隔壁刘家村买了盐,家家户户都买了,能吃一个月的盐。”
“听他们说,那支盐队还会来,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可能会经过咱们村子。”
“老天爷啊,睁睁眼吧!”
“求您让那支盐队过来,卖给我们村里一些盐啊。”
“孩子们如果再吃不到盐,头发都开始变的有些泛白了。”
“老天爷,老天爷,求您睁睁眼,让那支盐队来……”
百姓们一边祈祷,一边默默的盼着,家家户户都蹲在村口,眼巴巴的看着夜色深处。
他们想买盐!
每家都想买!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们这里是产盐区……
密州,板桥县,乃是整个云朝最出名的地方,因为这里是朝廷的三大盐场所在地。
这里不但是最大的产盐区,同时也是一座港口重镇,然而让人感觉奇葩的是,产盐区的百姓吃不起盐。
明明此地根本就不缺盐,朝廷已经掌握了煮盐法。比如靠近海边的三座盐场,每年能产出高达百万石,这些盐随便拿出一点,都够整个板桥百姓吃用。
可惜,朝廷是朝廷的,百姓是百姓的。
哪怕产盐之地不缺盐,但是百姓照样吃不起。
这里一斤盐的盐价,竟和内陆没有区别……
甚至卖价随时会提高,卖的比内陆城池更高……
比如在京师之地,一斤盐二十文,而在产地的密州板桥,这里一斤盐竟然三十文。
产地价比外地的价格更高!
百姓们活的全都苦不堪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葩情况呢?
因为产盐之地的课税极其的重。
其实这里一斤盐的成本,总共只需要五文钱而已,但是市面上卖给百姓的价格,则是整整翻了十倍还不止。
如果不想买?
自己偷偷煮?
行,抓住一个杀一家,连坐制,全家死。
别以为能够躲掉搜查,因为盘查的极其严格,只要家里偷偷煮盐,半个时辰之内就被发现。
甚至根本不需要煮盐犯罪,靠近海边想搞点海水都不行,凡是偷偷靠近海边的百姓,不管什么原因一刀砍了。
后世之人可能不理解……
认为这事肯定有漏洞……
比如整个民间那么多的百姓,朝廷不可能监察的面面俱到,总得有漏网之鱼吧,总能趁着夜里偷偷到海边弄点海水吧。
事实上,古代朝廷的监察远超后世想象。
真就一点漏洞都不给留,无论白天黑夜都没有机会,只要靠近海边,必然会被发现。
为什么这么精准?
因为监察的军队比百姓人数还多。
整个密州板桥县,人口总共两万人,然而驻军人数竟然达到三万,几乎是一个半兵卒盯防一个百姓。
人数,军队比百姓多!
权力,朝廷比百姓大。
自古以来的规则是限制弱者的,而这里的规则尤其针对着弱者,小小一个港口县城,竟然设立了三座衙门。
一座是正常的县衙,负责属地民生治理。
一座是盐课的衙门,专门管理三座盐产。
至于第三座衙门,则是军管性的大营,麾下两万五千人马,每天在县域巡查。
发现偷偷煮盐的,杀!
偷偷靠近海边的,砍!
家里如果有盐工,在盐场之中煮盐,一旦偷偷捎带哪怕一点点盐回家,被巡查的兵马发现之后也是杀。
不但杀一人,而且杀全家。
云朝用这种严苛的政策,强行震慑产盐之地的百姓,所以一百多年下来,竟然没人敢偷偷煮盐。
这是开国之初拟定的律法……
当时主要是为了扼杀私盐!
逼迫百姓不敢煮盐,进而也就控制了私盐,所以从某种角度讲,当初这个盐政是合理的。毕竟盐是国家重要物资,必须保证杜绝私盐,否则朝廷失去盐税,很难支撑住巨大开支。
历朝历代对于产盐地,政策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设定这种严苛政策有前提,那就是,允许当地百姓平价买盐吃。
事实上,板桥县曾经的盐价是很低的!
那时候云朝虽然严控百姓煮盐,但是对待产盐区的百姓很不错,家家户户按照人丁给予份额,允许以产盐的成本进行购买。
你家里有几口人,就允许你买几个人需要的盐,价格非常合理,成本价格而已。
也就是说,五文钱就能买到一斤盐,相比于内陆那些城池,板桥百姓是比较幸福的。
所以那时候虽然律法严苛,但是板桥县的百姓并无抱怨,既然朝廷让大家吃得起盐,大家也就不冒着风险偷偷煮盐了。
毕竟一旦被发现,全家都得见阎王。
煮盐会死!
偷海水会死!
所以只要不是傻子愣子,那时候的百姓不会犯律。
然而,那是以前……
随着云朝的开国时间越来越久,朝廷吏治不断变的腐败糜烂,当初定给百姓的成本盐价政策,如今早就已经成了贪官们盘剥的。
现如今,云朝当权者还以为这里的盐价很低。
但其实,这里的贪官早就把盐价提高了十几倍。
成本五文,这是报给朝廷的价,但是当地百姓想要买盐,则是需要掏出三十文钱买一斤。
于是,就有二十五文落到了贪官们的口袋。
自古以来,贪腐能滋生狠心,一斤盐可以贪到二十五文,贪官们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暴利。
至于百姓的死活……
呵呵,百姓天生不就是活该受罪吗。
所以在这种贪婪的念头下,整个板桥县的风气一天比一天狠,明明是最大的产盐地,可惜老百姓家家都缺盐。
有些孩子由于常年吃不到盐,头发都已经开始变的发白泛灰,身体也非常的差,动不动就会夭折。
盐,已经成了板桥县百姓最不能承受的痛苦。
直到,一个月前……
也不知从哪个村子开始,忽然传出一个令人振奋的风声,据说有一支私盐队伍,悄然出现在他们县域。
老天爷啊,终于开眼了啊!
天下各地各县,如今都有私盐,然而唯独他们板桥县因为产盐,所以私盐贩子们从来不往这里卖。
其实私盐贩子不是不想往这里卖,主要是在这里贩卖私盐的危险高。
别的地方也查杀私盐,但是只要行贿就能摆平,甚至私盐队伍和官吏挂钩,大家颇有默契的一起发财。
唯独板桥这里,不行!
因为这里的官吏掌管着盐,并且靠着盐政盘剥百姓发财,既然靠这个发财,岂能让私盐出现。
这里是查杀私盐最狠的,一旦发现立马屠戮盐队。
所以,一直没有私盐队伍来。原因很简单,到处都能发财,何必来这里卖盐,冒着被查杀风险。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直到一个月前……
……
夜色漆黑,马上就要子时,这个村子的百姓开始渐渐焦急,心里的渴望慢慢化作了无比的失望。
“会不会,传言有误?”
“也许,根本就没有盐队!”
“我们注定要受苦啊,老天爷其实没有开眼。”
渐渐地,村口有人哭了起来,那是几个衣衫破烂的妇人,搂着孩子在寒风里凄苦的哭。
她们还几天前就盼着,今晚可以买到急缺的盐,甚至已经跟孩子说了,马上就可以吃到盐,然而今晚等了这么久,却发现一切只是幻想。
怀里的孩子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竟然还天真烂漫的盼着盐队,语气渴盼的道:“娘亲,会有盐吗?盐可咸了,我想吃盐……”
妇人们哭的更加凄惶。
汉子们则是唉声叹气。
夜色更深了,大家失望的起身,不再蹲在地上,而是准备回家。
哪知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响动,隐隐约约间,似是马蹄声。
马蹄声?
这群百姓先是一怔,随即只感觉胸口怦怦乱跳。
“莫非……”
“难道……”
“是那支盐队?”
所有人屏气凝息,拼命的朝远处张望,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渴盼,心里不断的向老天爷祈祷。
轰隆隆!
马蹄声接近的速度很快。
仿佛只是几个喘息的时间,赫然见到十来匹骏马出现,目标正是他们村子,转眼间已经掉了跟前。
百姓们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不由自主的全都想要迎上去,然而又在抬脚之时,下意识的往后退。
他们既渴盼,又担心……
不知道这是不是私盐贩子,生怕是衙门里的巡查兵卒。
幸好!
一个清朗的声音及时响起。
“你们这里是王家村吗?上一次我们临走前定下了行程。这个村子,今次卖盐。”
哇!
百姓们瞬间惊喜!
真的是盐队!
真的来卖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