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卫嬷嬷把从承明帝那边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纪卿颜。
承明帝携同众多妃嫔前往承德避暑,途中在彭城多停留了一日。
他独自领着金吾卫,前往纪氏祖地祭拜,当时神情黯然,满脸尽是愧疚之色。
纪卿颜听闻这消息,只觉一阵恶心,仿佛吞了只苍蝇,那股难受劲儿不上不下,既憋屈又反胃。她急得一阵猛咳,素来温和的目光此刻寒意潺潺。
“世子,可要注意身体。”
卫嬷嬷赶忙扶住纪卿颜,让他坐下。
“无碍。”
纪卿颜轻轻咳了几声,原本还算红润的脸庞,此刻略显几分苍白。
他虽只身着月白色里衣,头上发钗尽数取下,不像身着皇后冠服时那般雍容华贵,反倒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然而,那声音却是温润清冽的成年男子之声,还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
卫嬷嬷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她不禁想起自家世子这些年,苦心孤诣地经营,拖着一副病体,顶替小姐的身份在后宫中艰难独行,只为探寻真相,告慰纪氏一族以及那次大战中三十万将士的英灵。
这五年来,世子的种种艰辛,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想当初,那可是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啊,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唯有在心底默默祈祷,愿苍天保佑,盼世子早日查明真相,为纪氏一族洗清冤屈,也希望世子能寻得那个知心之人,余生幸福安康。
哪怕用自己后半生所有的福报去换,她也心甘情愿。
卫嬷嬷闭了闭眼,在心底轻声默念着。
祈祷完毕,卫嬷嬷迅速睁开眼,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小南子这些天心里可念着世子呢,做事既细致又认真,和四殿下相处得极好,与凤仪宫上下也相处融洽。最近啊,整个凤仪宫都热闹了不少。”
纪卿颜,或许更应该称他为纪卿尘。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眼柔和:
“是啊,他不适合生活在这后宫之中,他应当去更自由的天地。”
就如同一只软唧唧收起尖刺的小刺猬,宫里的生活并不适合它,它理应亮出尖刺,尽情舒展天性,在山野间自由徜徉。
卫嬷嬷目光敏锐,听出了纪卿尘话中的寂寥与怅惘,不禁问道:
“世子可是对小南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纪卿尘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双眼满是迷惘与痛苦:
“我不知。像我这般苟且偷生、满身黑暗的人,又怎敢奢求光明?每每闭眼,脑中皆是他们的笑声与哭喊声。当初还说好凯旋归来后,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等着他们一个个娶妻生子……可如今,午夜梦醒,全是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叫我如何能忘!我不能忘,也不敢忘……这样的我,又怎谈得上付出真心?”
卫嬷嬷看着心疼不已。平日里,世子总是温柔隐忍,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气,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疲于奔波,忙于探寻真相,周旋于后宫之中,极少如此外露情绪。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新来的小南子而有了改变。
这些天,她眼见着自家世子逐渐有了比以往更多的生气。
她本该为此庆幸,可终究还是心疼。
只盼着小南子能为世子注入新的活力。
纪卿尘很快收敛了情绪,又恢复了先前端方雅持的模样。
“卫嬷嬷,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格外炎热,尘封多年的真相,也该快浮现了吧?”
纪卿尘似在询问,又似在安慰自己,漆黑的眼眸盯着殿中的那株红珊瑚,素来温和的笑意中,却带着几分莫名的讽刺。
那株红珊瑚是承明帝五年前送给纪皇后的礼物,可纪皇后在收到红珊瑚的第二天就得到了边关传来的消息,不顾着怀有六月的身孕,不顾承明帝的阻挠,只身回到纪氏祖地祈福静养。
可现在看到这鲜艳的红珊瑚,纪卿尘却觉得可笑至极,想损毁,但每每看到又是一个提醒,提醒自己勿失勿忘。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世子耐心等待便好。”
“萧晔向来惯于伪装成君子,把面子功夫做得十足,却辜负了我阿姐,辜负了纪氏一门满门的赤胆忠心。如今竟想用他那虚伪的真心和虚假的愧疚,来祈求阿姐的原谅,当真是可笑至极。”
萧晔,正是承明帝的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敢直呼承明帝的名讳了,可这些年,纪卿尘一生气就会拿萧晔出气,虽说句句不带脏字,却每一句都能稳准狠地扎进承明帝的心,只是承明帝并不知晓罢了。
卫嬷嬷沉默着,她明白纪卿尘并非是要她发表意见,只是将她当作倾诉的对象。她只需像往常一样,好好安抚便是。
“世子说得对。”
纪卿尘唇角微微上扬,眸光中闪过一丝笑意,阴冷又玩味:
“时候不早了,去通知守在承明帝身边的人,见机行事。”
“唯。”卫嬷嬷领命而去。
她心里清楚,远在承德行宫的当今陛下,这次怕是要倒霉了。
可谁让他招惹自家世子呢?自家世子命太苦了,所以也只能委屈当今陛下了,她不过是一心为自家世子着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