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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为,南荒与东陲通政一事的确可行,东陲素来与西呈交好,三方联络,更是锦上添花。”

清心楼中,百官朝议,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手持象笏,正在殿中进言,其余朝臣于此也频频点头,姚载誉也跨出一步,掀袍跪下,附和道:

“御史大人所言的确不错,如东陲与南荒结好,与我天京也是大大有益。”

高座之上,内侍轻摇罗扇,宝座上却无人端坐,后方纱幔垂下,正有人听政,他支着下颌,手指叩着扶手轻敲,鼎内寒冰浮起袅袅寒气,凉爽无比,他直起身,敛了敛衣袖,慢声道:

“既如此,便由都察院着手安排此事,待到东陲与南荒双方交涉后再行商议。”

右副都御史心下了然,端正行礼:

“臣领命。”

无尘殿外,婢女正在园内洒扫,夏日炎炎,日光很是灼人,园中花草顶不住日头,被晒得蔫头耷脑。

眼见殿门处有半朝銮驾进内,掌事女使忙领着园内宫娥跪在两侧:

“参见殿下。”

澜聿一身玄色锦衣,襟口刺绣繁复,窄袖长靴,腰间佩了麒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颀长,姿容矜贵,凤眼狭长,薄唇如点丹朱,容色俊美不可逼视。

掌事女使朝后打了手势,示意她们散开,而后又起身随侍,澜聿下了銮驾,绕进园中,又侧首问道:

“陛下醒了吗?”

“回殿下,还不曾。”

掌事女使答话,随在左后方一步距离处,着手掀帘,澜聿没再问,跨过门槛进了寝殿。

寝殿内早前焚着安神香,这儿被熄了,仍留有余香,李公公正巧从里间出来,手中端着药盅,一见澜聿,忙不迭地小步迎上去,悄声道:

“陛下还没醒,可老奴怕药过了时辰,一日得用两次呢。”

檀炉内轻烟上浮,澜聿会意,接过李公公手中药盅,错过屏风进了内间,李公公一乐,又把其余人都遣出去,只留了两个婢女在门口守着好等传唤。

里间并没推窗,床帐内隐约可见薄被拱起,澜聿把托盘放在床头小桌上,又去撩帘子,轻车熟路地拉开被角,露出发丝凌乱的光洁额头。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正熟,被中途吵醒,不满皱眉,又侧过脸试图用被子挡住脸。

澜聿失笑,他俯身,贴上他的脸颊,轻声哄劝:

“阿棠,起来吃药了,等下放凉了,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对于喝药这件事褚亦棠是一万个不情愿的,他瘫着不动,装没听见。

澜聿不依不饶,细碎的吻落在耳后,耳垂,唇角,亲的他痒得很,褚亦棠没法,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睡得懵懵的杏眼,闷声道:

“怎么一起来就要喝药啊……”

“喝了药再睡,好不好呀,”澜聿揽过被子,搂着他的腰让他靠着床沿坐正,又拿过床头的药盅,舀了勺试了试温度才送到他唇边,柔声哄骗,“喝完了给阿棠吃莲子酥,吃了就不苦了。”

褚亦棠眉皱的很紧,又用极度嫌弃的眼神盯了那漆黑药汁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张口,把药汁含了。

但入口也还好,并不像往日那般苦的他难以忍受,上神大人咂了咂嘴,眉宇舒开,于是较为配合地又喝了第二勺。

一碗药很快见底,澜聿拿帕子给他拭着唇边,又拿手探了探他额角,触手仍觉余热,不免忧心:

“还是烧着的,阿棠,还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啊?”

褚亦棠没觉得身上哪不对劲,睡了一觉起来除了还有些犯困,精神倒是也不差,他攥住澜聿贴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拉着亲了口,又往他身上倒:

“我以前也经常这样,没什么要紧的,最多明天也就好了。”

澜聿抿住唇,像在权衡该要如何开口,他撩开褚亦棠额前的碎发,手指碰着他的眼皮,犹豫半晌后才道:

“阿棠,要不,我们分床睡几天吧?”

“……????”

褚亦棠腾的一下从他腿上弹起来,一把掐住澜聿的脸,怒目而视,语带威胁,沉声道:

“你再说一次?”

“这才几天啊,你就睡腻味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阿棠,不是这样的!”

褚亦棠手劲大,澜聿的脸让他掐的疼,话也说不囫囵,只能鼓着腮帮子,断断续续艰难辩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棠,我没有腻味我发誓……”

事发有因,还得从昨天说起。

话说小别胜新婚,离别情更深,更别说两人久别重逢,所以难免(咳咳)。

经常在大门一关,在殿内一厮混就是一整天,最长的一次因正逢褚亦棠休沐,足足三天没有出无尘殿。

李公公不知道该急还是该高兴,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殿外来来回回兜了好几圈,他是真怕两人一个不小心就把褚亦棠折腾散了。

果不其然,隔天褚亦棠就开始发高烧,他身子不好,烧都烧习惯了,照旧睡得很沉,好在澜聿眠浅,半夜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发觉了,整个无尘殿上下乱成一团,宫女御医跑进跑出,烛火亮了一整夜。

曦津第二天来的时候褚亦棠喝过药又被澜聿哄着睡了,他把着脉,脸色阴晴不定,但碍于满屋子的婢女不好发作,他收了手,把写好的药方子递给李公公,随后又看了眼床边的澜聿,低斥道:

“跟我过来。”

澜聿很惭愧地跟过去,头垂得很低,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乖顺模样,曦津也不知怎么说才比较合适,看他那样有火也发不出了,斟酌了下措辞才语重心长道:

“经过你那个事,他身子本来就很不好了,我不是说不能,那你好歹也让他修养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回来啊。”

“他不讲道理,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曦津头一次说教这种事,难免词穷,干脆一甩袖就朝外走,临走前还不忘放下句狠话:

“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就不管了!”

但懂道理和实践起来又完全是两码事,所以澜聿才和褚亦棠提分床睡这件事,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实在没有什么太多自信。

“阿棠,你也知道我的,我……”澜聿很羞愧,耳垂红的要滴血,他抿着嘴唇,吭哧瘪肚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声音细如蚊蚋,“我是真的,有时候很难,很难克制得住,所以才想和你分床睡的。”

褚亦棠撤开手,怀疑地上下扫视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言不由衷的意思来,很可惜失败了。

他垮着脸,脸色很臭,又别扭道:“那,要多久啊?”

“等阿棠把身体养好了,好不好,曦津前辈说你之前老是生病,都瘦了好多。”

澜聿抵着他的眉心,抚摸他脊背,话语里都是心疼,又偏头去吻他的唇瓣,褚亦棠仰着颈子微微张口,呼吸交错缠绵,微曲指尖扣进他指缝,那点药味也化甜,勾缠在唇齿间,嗅到的都是清淡的药香。

一吻作罢,褚亦棠眼尾还是红的,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亲出来的,他绕着澜聿的发尾,靠在他肩窝里,杏眼里水色潋滟,迷蒙着,还不大清明,气息也还不均匀。

澜聿指腹摁着他水红的唇,朱砂痣红的犹如点墨,他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又吻了下,唇面被濡湿,接吻的间隙都是暧昧潮湿的。

“阿棠,乖,不要太久的好不好?”

嗓音低而缓沉,在耳畔响的很轻,褚亦棠揪着他肩上的刺绣,鸦睫垂着,唇上色泽浓郁,但他抵不住澜聿这样和他说话,不知不觉又被带跑了,只得郁闷松口:

“那不能太久……”

“我知道,阿棠。”

澜聿拱着他的颈窝,贪恋地嗅他身上的寒兰香,很餍足,低声保证:

“不要阿棠等太久的,好不好?”

********

今年的夏季格外长些,快十一月份也不见得凉快,虫鸣聒噪,能叫个半夜也不消停。

曦津前些时日带着元清南齐山去了,朝中事务有澜聿看顾着,元清总算也得了几天松快,曦津生怕褚亦棠一个反悔,连夜就带着元清回了南齐山去过逍遥日子了,一直到元夫人寿辰将近才回到天京来。

澜聿这两日忙着赤伶族一事,抽不出时间,褚亦棠便亲自去了一趟元府为元夫人贺寿,顺带送了一份厚礼,是他与澜聿二人的贺礼,也算聊表心意。

浅喝了两杯酒,褚亦棠只觉曦津现在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迎来送往都做的滴水不漏,任谁看了都得竖个大拇指夸赞曦津落落大方,实当得起元家主母四字了。

临走时,褚亦棠特意把曦津拽到僻静处,他左右张望了下,揪着一脸蒙圈的曦津私下问话:

“你,之前跟澜聿说那个,还得要多长时间啊?”

“我?我说什么了?”

褚亦棠啧了声,也拿不准曦津到底是不是在装傻,只好更直白道:

“就分床,还得分多久?”

经他一提,曦津才恍然大悟,他扶着墙,笑得不行:

“这都几个月了,小半年了都,按他那么精细给你养,就是少半条命也养回来了,真死心眼儿啊这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亦棠被笑得颜面全无,恼羞成怒,一拳就捣上曦津肚子,曦津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揍得一口气上不来,褚亦棠懒得再搭理他,怒气冲冲提着袍摆回去了。

回宫时间尚早,澜聿却并不在宫内,李公公说是去了天穹阁内议事,褚亦棠闲着没事,兜到了湖边,想着索性泛舟去湖心采莲蓬吃,吃完差不多澜聿也该回来了。

澜聿也没去太长时间,傍晚时便也回了,他在宫内找了一圈,最后在玉桥上看到了满池碧绿中,垂在水面上悠悠飘荡的一隅雪白袖角。

褚亦棠摘了片荷叶盖在面上遮阳,正闭着眼小憩,只觉船尾一沉,他挑唇,双手交叠在脑后,腾出只手来,食指朝前勾了勾,姿态闲适,嗓音透着倦意:

“过来。”

手腕被牵住,褚亦棠被牵着起身,顺势靠进了澜聿怀里,长腿一前一后曲着,架在船头,荷叶被取下,澜聿用手给他遮着眼,良久后等他适应了光亮才慢慢移开。

“阿棠今天去玩的开心吗?”

傍晚时的日光并不刺眼,很柔和的光晕,碧湖边际是逐渐沉下的夕阳,光辉铺满广袤湖面,泛起波光粼粼,宛如鱼鳞般细腻的稀碎光影,荷叶挨挨凑凑,偶尔几枝荷花穿过绿叶从中,娇媚含羞。

褚亦棠咬过澜聿递过来的剥好的莲子,嚼了嚼,清新淳甜,手指缠澜聿的衣带玩,道:

“还行,反正人是挺多的。”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件事,来来回回地盘算了好几回,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澜聿剥开莲子的表皮,把剥好的莲子放进雪白瓷碗里,他总想着今日在褚亦棠衣柜里发现的物件,他也去问过李公公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李公公笑了,没正面回答,只说这种事还是他亲自去问陛下来得好。

心里藏不住事儿,澜聿垂首,脸离得褚亦棠很近,他捏着他的手指尖,忍不住问:

“阿棠,你衣柜里,怎么会有小孩的衣服啊?”

那几件衣服也是他今天意外发现的,也就比巴掌大点,一看就是给襁褓幼儿准备的。

他捧着那两件一蓝一粉,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褚亦棠衣柜里怎么会有这个?

褚亦棠动作一顿,他嚼着莲子,慢慢别开眼,难得的有些难为情,澜聿一看有门,指节抚着他的颊面,很轻地吻他耳廓:

“是什么呀,阿棠,告诉我好不好?”

褚亦棠绞着手指,把莲子咽下去,如玉耳垂浮着红色,他没去看澜聿,许久后才慢吞吞道:

“他当时,跟我说,我有小孩了。”

澜聿:“…………”

“啊?”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又离他近了些,很有耐心地又问:

“阿棠说什么?”

褚亦棠面色羞恼,他咬着唇,缓缓吐出口气,才又重复:

“曦津当时跟我说,说我肚子里有小孩了。”

澜聿这下才确信自己前下并没听错,他怔了怔,花了些时间用来消化这句话,可褚亦棠不是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更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逗他。

“真的有还是假的有啊?”

褚亦棠推他一把,又捻了个莲子塞嘴里,边嚼边道:

“当然是假的有了,他就是说来骗我的,想让我有点盼头而已。”

被否认,方才脑子里设想的种种可能落了空,澜聿松了口气,生怕褚亦棠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出了什么差池,但心中又隐隐觉着失落。

“那,阿棠信了吗?”

“我半信半不信的,可是我自己又摸不出来,他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有,那我就信了,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被他用这种话蒙了!”

澜聿挽唇,笑意明媚温柔,他揽着褚亦棠的腰,让他在腿上坐好,问道:

“那万一真的有小孩怎么办呀?”

褚亦棠气闷,一想到曦津编的谎话就恨不得掐死他,澜聿有问他也就顺着答了。

“那就生下来啊,那还能怎么办,其实我当时也怀疑过,因为时间对不上,毕竟在月华山后来那段时间我们又没有上……”

斟酌了一下,鉴于澜聿脸皮薄,褚亦棠中途改口,继而道:“……又没有那个过,所以我还是有点存疑的。”

澜聿闷笑,只觉褚亦棠真的可爱的没边,嘴唇蹭着他的颈后,哑声道:

“阿棠,我们怎么有宝宝啊,笨蛋。”

说到这个褚亦棠更气了,一时怒上心头,一掌拍上船舷,木舟受不住这一下,被拍的不住晃动,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对啊!!但是曦津都那么说了,他还保证了好几遍说真的有,他说你是凤鸟,可以下蛋的,说我肚子里现在就有一个,让我再等两个月就显怀了,气死我了,想想我就生气。”

澜聿这下是真的没忍住,笑得眼泪花打转,他捧过褚亦棠的脸,轻柔地舔他唇肉,心里又泛着难言的酸涩,难以用词句表达形容,只能把他搂的好紧,片刻都不舍得松手。

褚亦棠圈着他的后颈,又伸指,微微别开澜聿的唇,认真问道:

“澜聿,你真的能下蛋吗?”

“应该不能吧,”澜聿想想,又笑了,他咬着褚亦棠的唇瓣,含糊道:“阿棠想要的话,我可以努力试试。”

“……澜聿你不要脸。”

澜聿忙着亲他,口中“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褚亦棠的下唇,眼间柔情似水,扳指微凉,与他十指相扣。

“阿棠,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呀?”

褚亦棠扭颈看他,又翻身,手撑着他的肩,磨着他的鼻尖,兴致勃勃道:“去哪里呀?”

“都去吧,阿棠,去哪儿都好,天南海北,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褚亦棠很赞同,又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那我们回一趟月华山吧,老头可惦记你了,总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

澜聿环着他的腰,仰脸由着他亲,眉眼弯弯。

“好,阿棠想去的所有地方,我都陪着你去。”

往后人间,都自有他处相逢。

再不会有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