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花往桌面上瞅了一眼,窝头米汤炖白菜,伸手接过丈夫递过来的碗,放到小姑子面前。
“俺给小妹炖的鸡蛋呢?咋没端过来?”
话音刚落,她大儿子端着个小碗走进来了。
“来了,碗有点烫,俺找块布垫一下。”
小心翼翼的把炖鸡蛋放在漂亮小姑姑手边,还非常贴心的交代着。
“别用手端啊,烫的很。用这个木勺子一口一口的舀着吃。”
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照顾起姑姑来跟照顾妹妹一样,叫芯子是个成年人的孟恬,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孟立杰和孟春梅看大哥围着姑姑献殷勤,也挤了过去。
“小姑,不行俺喂你吧。”
“俺来喂,你是个男的笨手笨脚的别烫着人,俺来喂小姑。”
“你跟俺争啥争啊?笨的伤心,喂你自己都够呛!”
“娘,你看二哥他骂人!俺咋就不能争了?这是俺小姑,俺是她亲侄女!”
“俺还是她亲侄子呢。你一边儿去!”
兄妹俩日常掐架,孟家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没人有闲心搭理他们。只是初来乍到的孟恬暂时还没习惯这个阵势,于是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然后弱弱的举手。
“我觉得大概你们俩不需要争,我只是伤了脑袋,手还没残。”
孟家两兄妹互相瞪视了一眼,闭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老太太坐回饭桌前,给每个人都分好窝头,照旧跳过孟恬,一家子也没谁觉得不对。全都安安静静的捧着自己的饭食,低头猛吃。在地里头忙了一下午,不饿才有鬼呢。
孟恬看看自己面前的两个碗,小碗里装着金黄色的炖鸡蛋,香味扑鼻。大碗里盛着稀溜溜的米汤,照人影子。再看看其他人手里的窝窝头,她低垂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认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偏过身体伸手轻轻拽了拽坐在旁边的大侄子,孟立群从饭碗里抬头看过来,孟恬指着他拿在手里还没下口的窝窝头,小声的说了句。
“你分给我一点。一点点就行了。”
孟立群看看鸡蛋又看看她,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了然的放下右手拿着的筷子。把窝窝头掺杂着米糠最少的那一块,掰下来递过去。也小声的说了句。
“噎嗓子的话,就先在米汤里泡软乎。”
“嗯。”
接过来撕下一小块放进嘴巴里,还是熟悉的配方,一股子野菜的苦涩味和米糠的粗糙感,一起凌虐着她的喉咙和神经。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死的话,就必须习惯现在的艰苦生活。她闭着眼睛的硬往下咽,噎住了就赶紧捧起米汤连喝几口。
桌子上的人都发现了她们俩的小动作,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能说什么呢?家里就这么个条件,她必须得适应。
孟建国把目光收回来,皱着眉头继续吃饭,只是那垂下的眼睑后面是明显放空了的眼神,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孟家婆媳俩都有些心疼,这漂亮的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还在那拼命的往下咽呢。唉,这苦日子她们过习惯了,可这娇气的丫头啥时候才能习惯呢?
勉强的把小半个窝窝头,用一碗米汤给送进了肚子里,算是灌了个水饱吧。孟恬用木勺子舀了一勺鸡蛋,放进坐在右边的老娘碗里,然后又给坐在左边的大侄子也舀了一勺。动作快的他们没来得及拒绝。
见她还在给孟立杰舀,孟老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干啥呢?你自己个儿吃。”
“我吃饱了。趁着鸡蛋还没凉呢,大家一人分一口,尝尝味道嘛。”
孟恬笑的很恬静,瞧着就乖巧懂事的很。叫她嫂子看的有点儿眼前发酸,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温柔。
“小妹你听话,自己吃吧。咱这穷家破业的,本来就委屈了你。要是再把身体给弄毁了,以后俺们怎么跟青…”
话没说完,就被孟建国砰的一声,使劲放碗的声音给打断。
他抬头看了一眼妻子,脸上的神色不大好看。目光转到孟怡脸上之后,才面无表情的问。
“真吃饱了?”
“嗯。”
孟恬有点怵孟建国,从他们兄妹俩见面到现在,这个哥哥基本上没给过自己啥好脸。
“那你自己吃一半,剩下的给老娘吃。赶紧的,吃完回去洗洗睡觉!”
“哦。”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非常懂得寄人篱下就要伏低做小的孟恬,舀了三勺鸡蛋放进自己碗里,快速的扒拉进肚,然后站起来跟大家告辞。拖着小冻猫子的身板,快步挪进自己窝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老太太看着消失在门帘后的身影,没好气的伸手越过桌面,对着自己儿子的胳膊使劲拍了一巴掌。
“你吓唬她干啥?不知道你妹妹现在胆子小的跟那耗子似的?”
听着老娘的抱怨,再看看媳妇儿和孩子们全都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孟建国压低了声音,小声给自己辩解了几句。
“你们懂个啥?忘了她以前是咋作天作地的了?这回得吸取教训,趁着现在还不记事儿,俺就得把规矩给立起来。家里总得有个让她怕的人吧?”
这,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以前他们就是对她百依百顺,才弄的后来没人能管得住。孟老娘想想,又看看里屋的方向,才小声的妥协道。
“那你也不能老吓唬她,俺好好个丫头,别到时候被你给吓得畏畏缩缩的。”
“俺心里有数。”
婆婆和丈夫都这么说,赵玉花也就不多嘴了。毕竟是小姑子,该咋教暂时还轮不到她这个当嫂子的拍板。
孟老娘端起鸡蛋碗,站起来给几个人都分了分。孟建国不赞同的皱眉看着她,又被老娘顺手拍了一巴掌。
“瞅啥瞅啊?赶紧吃。这玩意凉了腥,老婆子可不稀罕吃这口。”
“娘!”
“叫啥叫?俺碗里这不也有吗?都一人尝一口,也就是品个味道。你们这都是沾俺老闺女的光,下回吃还不知道搁哪儿呢?”
老太太当没看见儿子的脸色,捧着自己的碗,吸溜吸溜的喝着米汤。孟建国难受的抿了抿嘴唇,最终沉默着低头继续吃饭。
唉,这都是穷闹的呀。
看看她当家的紧皱的眉头,赵玉花叹了口气,才招呼着孩子们。
“赶紧吃,一会儿天黑了。”
一家人不再说话,快速的吃完晚饭,洗好以后躺下睡觉。
乡下人的夜晚,都是安静的。他们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习俗,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