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的眼神让袁尚读懂了很多。
首先,马岱率军一万驰援幽州,但是他毕竟是西凉军的将领,袁尚与马岱并无深交,因此指挥马岱其实是有些别扭和距离感的,完全无法做到指挥袁氏自身的武将那般军令如山。
其次,马岱率领西凉军未必尽心尽力!真的遭遇乌桓军队,若战事紧张,西凉军很可能为了保存自身实力而畏战或者拒战!即便这样,袁尚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为此就内讧吧?
第三,西凉军有很多少数民族的将士,袁家军与之并行也容易出很多的矛盾和摩擦,需要一个人从中调停和沟通。
但是马云鹿一来,硬生生的抢了马岱至少一半的指挥权,同时又是西凉军和袁家军双重身份的人,她从中沟通,便可以把关系完美融合。而马云鹿性如烈火,即便面对袁尚有时候都不留情面,所以面对乌桓军队势必也是一腔怒火!这样西凉军与乌桓遭遇也会全力以赴!
所以马云鹿随军出征,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司马懿一脸笑嘻嘻的前来。
不过袁尚即便知道马云鹿随军出征是好事,但是还是要继续装作不满的样子去找她。这是作为夫君掌控妻子的一种态度,袁尚需要马云鹿知道,她擅自做主随军出征,是不对的,是应该获取袁尚同意的——你可以去,但必须尊重夫君,而不能妻子凌驾夫君之上!
这是三国时代,不是袁尚穿越前的自由时代!这个时代,作为权力核心的袁尚,一旦出现妻子夺权或者分权的事情,就会对内部统治造成巨大的破坏和分化!甚至很有可能被内外的敌人给架空,乃至找到破绽击破自己!
在三国这个时代,权力必须完全集中,不然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人们思想和文化制度的局限性,乃至穿越之神的规则要求,袁尚都不能搞民主那套。何况袁尚已经是深深的权力迷恋者!他内心对权力的占有欲和贪欲,决不允许任何人分自己的权力,不管这个人是谁,是妻子马云鹿,还是父亲袁绍,还是自己信任的部署,还是将来可能出生的子女,统统不行!
权力以外,袁尚可以给亲人妻妾开绿灯,但只要涉及权力,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袁尚要上来给马云鹿上一课,她要同行,必须服软认错,并且请求自己!
袁尚并不着急他自己来到本阵大军头前,但是迟迟没有下军令发兵,而西凉军因为没有袁尚的军令所以无法出发。
马岱和马云鹿自然而然的来到袁军阵前询问为何不出发,原来不是说时间紧迫吗?
二人来到袁尚面前时,都没有下马回话,而且马云鹿还大喇喇的像个没事人一般,好像她没有请示袁尚便随军出征好像很正常一般。
然而二人询问之后,袁尚却铁青着脸看着二人。一旁的周仓喊道:“行军大事,并无亲眷!军中无戏言,军中无父子,军中只有军令军纪!马岱将军按照官职和地位,汝都是我军主帅的从属将领!尊卑有别,将序在列!下级将领面见上级为何不下马行礼?!莫非汝在西凉军中见到马腾主帅也可这般无礼?!”
周仓毫不留情的斥责道,铁面无私却又有理有据!
马岱闻言自知理亏,于是打算下马行礼。但是马云鹿却阻拦他,并且傲慢的扭过头对周仓说道:“我族兄马岱乃是西凉将领,不受袁氏指挥,既然不是你袁家的将领自然可以不遵守你们袁家的尊卑和军纪!”
马云鹿此话一出,袁家军的将士们都感觉到十分无礼和有种深深的违和感!马云鹿已经同袁尚举行过婚礼,而且是普天之下皆知的事情,既然行过礼,她便是袁家的媳妇,从此不再是马氏之人!但她刚刚说的话,句句胳膊肘往外拐,似乎她还是马氏之人一般!
周仓这时再次铁面无私的说道:“军中无关人等不得在阵中出现!汝虽为主公夫人,但是没有主公允许便不得在军中行走!若论军法,擅闯军阵者,杀无赦!”
“哼!你还敢杀我不成?!我可是你的主母,你家主公死乞白赖求我嫁过来的!”马云鹿也是第一次被人怼,所以也是怒火中烧,说话也变得十分难听!
周仓乃是忠臣,听闻有人贬低主公,而说这个话的人竟然是主公的夫人,于是更加义愤填膺,怒道:“夫人!您也知道您是主公的妻子!您之所以可以在这里违抗军令还不是因为您是主公的妻子!您不能一边享受主公给您的恩泽,一边对主公言语不敬!马氏一族莫非就是这样对待女婿,如此教育子女的吗?”
马云鹿的言行的确无状,一旁的马岱也知道堂妹这么做这么说太过分了,于是连忙打圆场,他在马上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什么军法。若是堂妹有不当之处,回家教育便是。周仓统领何必咄咄逼人,还是请你家主公说话吧!”
袁尚见马岱和马云鹿还不下马行礼,于是给司马懿一个眼神,后者连忙上前,掏出一封诏书,竟然是马超写给支援袁军的这一万骑兵将士的军令诏!
司马懿把军令朗朗的念出来,内容其实就是一个主旨,就是马超要求这支西凉军把袁尚视为最高统帅,务必执行袁尚军令!不得有人冒犯和顶撞袁尚!如果有任何人这么做,袁尚都有权军法处置!
“马岱将军?马超将军的军令在此,你可要检查一番印信?”司马懿问道。
马岱见状自然不会怀疑,但他之前没有料想兄长马超竟然给袁尚留了军令在此。于是马岱连忙下马施礼,因为按照诏书所言,马岱和西凉军都以袁尚为最高统帅,所以他和西凉军也暂时被编入了袁尚的军事序列之中。自然也就要遵从袁尚的军令了!
袁尚并不搭理马岱,而是晾着他,但目光一直锁定在马云鹿身上。
司马懿这时补刀道:“马氏夫人,您既是主公的妻子,又是马氏族人,从夫家纲常考虑,你作为妻子要完全服从丈夫的安排;作为马氏族人,你要执行马超将军的军令!
那你为何还迟迟不下马对我家主公、你的夫君行礼?!请罪!
你未经主公允许就擅自随军出征!成何体统?视纲常,视军令,视家族荣誉都如同儿戏!莫非你要以自己之谬误而败坏马氏数代的清誉?把马腾老将军和马超少将军的威望全部因你而打消不成?”
司马懿一番话,句句在理,马云鹿一瞬间被礼法、道德、军法、情理四方面都孤立了!马云鹿最在乎的人是父亲和兄长,最在乎的事情是马氏家族上百年的好名声!如今自己的行为被夫君的臣子死死的捏住作为把柄,当着数万大军如此斥责,却没有半句反驳的余地!
不但如此,她的言行其实冒犯和激怒了袁尚身后的两万多袁家大军!
袁尚自从击败袁谭和曹军之后,已经成为北方的英雄人物,成为军中军魂的凝聚力量!有人敢冒犯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统帅,换做别人,早就大军攻杀了!但是这个冒犯的人竟然是主公的妻子,所以将士们也只能憋着。
然而马云鹿还在为自己的面子不下马,有些骑虎难下的时候,周仓实在怒气难消,大声喝道:“下马!请罪!”
周仓这一嗓子吼出来,立刻袁尚身后的大军也异口同声的喝道:“下马!请罪!”
两万多将士同时喊出!这声势这气魄撼天震地!
马云鹿只感觉到一股如同山呼海啸的声浪传来!军心和军魂的巨大冲击让马云鹿的心理和精神根本无法承受,于是只得乖乖的下马向袁尚行礼赔罪。马云鹿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绣花枕头”掌握着怎样的权力和暴力!只要袁尚一声令下,这些山呼海啸便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和道德感全部吞没!
“夫人可知罪?!”袁尚骑在栗黄乌孙身上,依旧面沉似水的问道。
“回禀主帅,妾擅自主张随军出征,是违反军令!还请主帅宽恕!”马云鹿不是不知道自己犯错了!她在西凉军中长大,岂会不知这等寻常的军纪?自己要随西凉军而来,也必须是父亲马腾允许才行。而她打算去幽州出征,自然也要请示袁尚!
“周仓!你掌管军中刑罚,马云鹿犯了何等罪过?”袁尚要趁机给马云鹿扣帽子了,他今天就是要收拾马云鹿,让她长记性!让她知道这北方三州,这袁氏家族,是谁说的算!
此时的袁尚可不是在比武场哄骗她嫁给自己的那个袁尚了!而是彻头彻尾的一位权谋者和军事统帅!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权力和计谋的使然!
“夫人犯了两大军法!
其一,未经主公允许擅自随军出征!擅闯军阵要地!
其二,见到主帅不下马行礼,触犯军法却言辞无状!”周仓把帽子扣得稳稳的!数万大军做见证!
“该当何罪?如何惩罚?”袁尚冷冷的说道!
“禀告主公!两个罪名皆是死罪!触犯两个死罪,按照主公军令,则要执行腰斩!”周仓也是丝毫不给马云鹿留半点余地!
马岱和马云鹿闻言都是无比震惊,但是又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马岱这下可慌了,连忙双膝跪倒,乞求道:“大将军请息怒!堂妹固然有罪,但毕竟是您的妻子,新婚燕尔把妻子腰斩,绝无可能啊!何况马袁两家结盟,共同进退,北方乌桓又入侵,还请大将军看在马袁联盟和族兄的脸面上饶恕堂妹吧!”
司马懿这时上前替袁尚扶起马岱,同时安抚道:“马岱将军,若是主公不是看在你我两家结盟的关系上,岂会还容周仓讲明利害?直接抓了就斩首了!你与其求我家主公,还不如好好宣誓抗击乌桓,并且请夫人再次赔罪!”
司马懿引导着马岱和马云鹿入套,彻底进入袁尚的掌控之中!
马岱闻言当即跪在地上表示,一定率领西凉军抗击乌桓,绝不手软!
他发完誓,又用手拉着马云鹿的衣袖,要她再次赔礼道歉,而且态度要更谦卑诚恳!
马云鹿倒不信袁尚会把她腰斩了,但是身负军法罪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有一种被完全孤立的感觉,一种被袁尚掌控的感觉!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似乎都已经远去,独独把她留在了冰冷的冀州。
这一瞬间,马云鹿心中感觉到十分委屈,想到自己的兄长如何心疼自己,没想到刚刚嫁人就要被夫君以腰斩威胁。
于是,马云鹿竟然潸然泪下,抽泣起来。
这情形顿时变得没有那么严肃了,毕竟一介女流,又是主公夫人,这个时候哭哭啼啼的,将士们的怒气也有所削减。尤其将领们也意识到这个罪名太大了,责罚也会太重,实在不好处置。而且毕竟是主公家事,还能让主公真的把夫人斩了不成?
袁尚这时候高明的一手来了!
他从腰间一下子抽出鸳鸯宝刀中的鸳刀,并且把鸳刀的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众将和谋士见袁尚忽然要引颈受戮要自戕,立刻都慌了起来,所有人都苦劝袁尚千万不要自戕!
袁尚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中法度岂可枉废?!马云鹿为本帅之妻子,妻罪夫偿也是情理!吾之妻子竟然冒犯军法,其罪当诛,吾以自身替妻子代偿军法!”
说罢袁尚的刀似乎更紧了一分!
司马懿自然看得出这是袁尚在演戏给众将士们看,也是给马云鹿一个台阶下,同时也拿捏马云鹿的时机,于是眼睛一转,随后劝道:“主公勿要自戕!《春秋》有言:法不加于尊!马夫人既然是主公的夫人,身份最贵!更兼主公护佑!并且幽州子民还等着主公前去营救于水火之中。主公万万不可为小义而失大义!”
不得不说,司马懿是会劝人的,给的理由有理有据还有典籍。
然而袁尚却依旧对着自己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