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宫中,烛火不停摇曳,谢琅端坐在王座上,无悲亦无喜,就这么看着站在殿中的女子。
陆昭平一身深色曲裾,脊背挺直,眉眼自带威仪,神情却悲愤不已。
她是江东郡守之女,皇帝谢元景昏庸无道,与皇后蒋霓裳上演虐恋情深,时不时大修宫殿为博佳人一笑,将劝谏的臣子全都砍杀。
赋税每年都在增加,百姓苦不堪言,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父亲陆东离不忍如此,一封奏疏将民间实情上奏,并表示‘民无粮可征’,劝谏皇帝轻徭薄赋,认真治国,不沉溺于儿女情爱。
却没想到引得杀身之祸,谢元景认为陆东离所说的实情是诓骗他,是欺君大罪,让他轻徭薄赋是骂他昏君,让他不沉溺于儿女情爱是在诋毁他深爱的皇后,简直岂有此理。
先是将陆东离抓到京城定罪,不久后判了满门抄斩,陆东离本人被烹了,就在朝堂之中,当着满朝群臣的面,拿着一口鼎烧开热水,活生生的烹了,群臣面面相觑,谢元景和蒋霓裳却在嬉笑,在他人的惨叫声下调情,秀恩爱。
陆东离的死讯传到江东之后,百姓为其忿忿不平,陆东离的下属也以为他死的不值。
陆昭平见父亲被害,见到处都是被苛政压垮的人,见昏君荒淫无道,于是她反了,既为自己父亲讨回公道,也为天下百姓讨一个公道。
登高一呼,云集景从,很快就聚集江东百姓,为天下造反之首唱。
之后陆昭平聚万人之力,杀入长安,将谢元景和蒋霓裳斩杀于高台之上,既手刃仇人,也赢得了民心。
最后在百姓的拥戴下,登上了皇位,废苛政,行仁政,安民心。
却没想到,那谢元景和蒋霓裳并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天界的太子元景和霓裳仙子。
元景是下凡历劫,霓裳也跟着他一跃跳下诛仙台,两人保留着记忆却失去了法力,一人成了大梁国君,一人成了丞相嫡女,继续在凡间上演相爱相杀的剧情,将国家、社稷视为儿戏。
正因谢元景的荒唐做派,搞得天下离心离德,才有陆昭平将他推下皇位。
这也坏了元景的历劫之事,元景不能接受被一个凡人夺了帝位,回到天上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报复陆昭平,还有那些造反的刁民。
元景对陆昭平是极度的恨,恨她夺了他的帝位,让他渡劫失败,也让他失了面子,恨她一介凡人,还是个女子,竟敢弑君,这不反了天了。
于是他将陆昭平抓上天审判,给她安了数百条罪状,大概的罪名是‘以臣弑君,蛊惑民众,造反叛乱,大逆不道,不敬神灵,逆天而行……’
最后当着人间所有百姓的面,将陆昭平的衣服扒光,受尽万般折磨才死,并降下无尽天灾,洪水、干旱、蝗灾、疟疾等灾祸接踵而来,一时之间人间成了地狱。
而那些神仙却在哈哈大笑,好像是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们造反的代价。
你们是贱民,就该一辈子当个贱民,就算赋税徭役再严重也只能受着,反抗就是刁民,是暴民,是叛乱,是违逆天道。
陆昭平只想问,凭什么?
天子无德,自当有德者居之。民心皆叛,他不反思己过,反而在怪民众竟敢反抗?
这是什么天理?就因为他是天界太子,所以就天然占一个天理吗?
“神仙下凡只为恋爱,却被凡人夺了帝位,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他们输不起,竟恼羞成怒,用神力对付凡人,若我错在夺了他的帝位,罚我一人就是,苍生何辜?”
“哈哈哈哈,原来神仙根本就不能庇佑苍生,他们为的是一己之私,他们可以为所谓的爱情屠杀千万人,也可以为面子降下天灾。百姓,苍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里,算什么?是猪狗,是低贱的蝼蚁,亦或者是推动恋情发展的工具?”
陆昭平眼眶发红,发出泣血般的怒吼:“被这样的神审判,我不服。”
紧接着,陆昭平看向谢琅,说出了她的心愿:“我所求的,只为一个词,那便是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又在何处?
谢元景大行苛政,致使民不聊生,陆昭平兴兵造反,诛暴君,行仁政,她能造反成功,是因为天下苦谢元景久矣,是因为她得到了民心。
谢元景回到天上,为报复陆昭平夺了帝位,不仅用所谓‘弑君’、‘逆天’等罪名审判她,降天灾惩罚那些跟她造反的人,这就是所谓的神仙、所谓的公道吗?
难道因为谢元景是皇帝、是神仙,他举起屠刀,百姓就该乖乖引颈受戮?
陆昭平她不信,她不信这是公道,她认为公道不在上天,不在所谓的神仙,而在于万民,在人民群众的心中,在于万千民心。
“你所求的是公道。”
谢琅走下阶梯,朝陆昭平走来,停在了她的前方一步,背对着陆昭平:“不如再大胆点,比如弑神,让天地再无神灵。”
陆昭平愣住了,转过身看着谢琅,谢琅已经走远了,只能看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
江东郡守府。
距离陆东离上呈那份劝谏奏疏有一段时间了。
汪黎是皇帝内侍,他奉谢元景的命令,带着一百人马就要将陆东离押往长安问罪。
汪黎宣读完押陆东离到长安问罪的圣旨,陆东离便说道:“赋税太过沉重,百姓卖儿鬻女尚且不得活,我身为江东郡守,劝谏陛下减轻赋税,何罪之有?”
汪黎是内侍,身体残缺,心里也被扭曲了,见昔日高攀不起的大臣沦为罪人,心中不由得洋洋得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东离:“有罪没罪,可不由郡守而定,而是由陛下而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陆郡守,请吧!”
说着便有一队人冲上来,容不得陆东离说话,就给他带上了木枷。
就当陆东离被押进囚车的时候,谢琅直接走了进来,以掩耳不及之势将长剑架在汪黎的脖子上。
在场的人都被吓傻了,陆东离更是没想到他女儿会如此大胆。
“昭平,住手,你在干什么?”
将剑架到天使的脖子上,这是谋逆啊!
是诛九族的大罪。
汪黎也被吓傻了,但是料想她不敢杀自己,于是说道:“赶紧……赶紧把剑拿开,不然禀报陛下,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要害了你全家不成?”
谢琅没有理会他,往陆东离的方向看了看,将长剑往脖子轻微一划,直接刺出了鲜血。
汪黎连忙说道:“快……快快……快放开他。”
待那些人把陆东离放开之后,汪黎对谢琅说道:“现在可以放开……”
砰!!
人头落地,鲜血四溅,现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居然杀了天使?”陆东离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琅,他没想到他女儿竟如此大胆,威胁天使也就算了,现在还直接杀了他。
这不是谋反吗?
被惊呆住的还有在场其他官员。
“父亲,去往长安是死,谋反也是死,同样是死,何不谋反呢?”
谢琅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变化一下,拿出手帕优雅地擦拭着染血的长剑,悠悠道:“为不让父亲有后路,我就只好帮父亲做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