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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是早上九点二十出发。

这一天,文海棠没有像以前那样早起,而是在床上赖着,等家里要上班上学的都出门了,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穿衣服。

她不耐与他们多废话,她更不需要他们虚假的告别。

各自安好是她对他们最大的宽容了。

去东屋拿自己的牙刷时,文海棠发现文海洋竟然还在家里。

“二哥?”

文海洋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他看到文海棠后就站了起来,“我这就准备去了,只是你二哥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给你煮了四个鸡蛋,你记得带在火车上吃!”

文海洋从碗橱柜子里拿出一个碗,将四个带着热气的鸡蛋塞到了文海棠的口袋里。

嘴唇动了动,还是叹口气,“你为什么要选去下乡这条路呢。”

“二哥!”

“算了,我先走了。”第一天也不能迟到太久!又看了一眼突然就叛逆的妹妹,文海洋无奈地扭头走了。

文海棠瘪瘪嘴,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想要说服她不去下乡呢。她现在的去留可不是哪个人能说了算的。

火车不等人,文海棠飞快地洗漱好,又将锅里留的稀饭喝完,拿上杂粮窝头转身要回西屋拿行李。

这时,与餐桌一帘之隔的里屋,文开荣的呼噜声不知何时停了。

“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到地儿了记得写封信回来。钱要藏好了,省着点花!”

文海棠跨出房门的脚顿了顿,“知道了!”

再无多言,提起自己的包裹,文海棠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大杂院。

原本不大的包裹因为昨天一套厚实的棉袄棉裤,加上一床被子突然大了好多。

文海棠背上背了个用绳子绑起来被子棉袄,手里提了一个网兜,网兜里是吃饭喝水的零碎东西。连双换洗的棉鞋都没有。

出了胡同刚拐弯,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海棠!”

声音有些熟悉。文海棠转身,从她身后的一侧墙壁后面走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海棠,你要去赶火车了?”

“大哥?”重生以来一直都没见过的大哥文海军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这个大哥,在文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大部分都是在郭美珍的明呛暗讽的话语里才能彰显他的存在。

上一世与文海棠也没多大的来往,只知道他像一个孤家寡人一般一直吃住在单位。努力攒钱还债,直到文海棠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她都没听到文海军结婚成家的消息。

“听说你要下乡支援建设了。”文海军冷硬的脸上带了一丝担忧,“你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这一下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文海棠有点惊讶大哥一下说了那么长的句子,但她还是真实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离他们远一些。”

文海军闻言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提住妹妹背上的包袱,说:“我送你去火车站。东西我来拿。”

“不用。”文海棠拽住绑着包袱的带子,可她哪有文海军的力气大,一下就被文海军卸了下来。

文海军颠了颠看起来很大的包裹不由得皱了皱,“你这绑得不结实呀,到火车站去挤一挤就散开了。”

“啊!”

文海棠被迫又跟着回了大杂院,不过没进屋。只在院里谁家晒干货的大石块上,文海军三两下解开了绑绳,又按压着将原本很大的包裹卷缩着绑了个结结实实。

原本铺张得很大的包裹一下缩小了许多。

文海军提着包裹将妹妹送到火车站,又领着她挤到月台上。文海棠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火车站会有这么多的人,比每月发放粮票后的供销社还人多。她的脚不知被踩了多少回了,连麻花辫都散开了。

文海军将完好的包裹递给文海棠,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打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塞到妹妹的手里。

“好好照顾自己。”

文海棠看清手里拿的是什么时,连忙要还给他,“大哥,我身上有钱!”

“这是大哥唯一能给你的了!我走了!”说完也不再看她,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文海棠伸手却没拉住人,呼喊的声音直接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里。

人太多了。

无人回应。

文海棠转身上了火车,抱着自己的包裹找到了她的座位。

摊开左手,是刚刚大哥塞给她的钱,有一分的,有一角五角的,一看就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家当。

大致数了数,五块钱。

文海棠抱着被绑得硬邦邦的包裹,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人头攒动的人海,眼眶莫名地有些发酸。

明明拥有着一颗坚硬冰冷的心,对待吸血虫一样的家人时,她都能无动于衷,经不起心中的波澜。

可这一把皱巴巴的毛票与路上为数不多的几句叮嘱还是让她委屈难受了起来。

原来还是有人关心着自己的。

她才不是可怜人。

将毛票叠好塞进棉袄里面的口袋里,又掏出了手帕。

只是手帕还没擦上微湿的眼角,旁边嘭的砸下来一个黑色的大背包,吓得文海棠手猛地一抖,帕子直接擦上了脑门。

文海棠扭头,一张脸快速在她面前放大,就差要贴上她的鼻头了。文海棠连连后退,后脑勺砸在了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而赵砚钦想要阻止她撞到头的手掌没来得及扶住她,堪堪停在了文海棠的耳边,脸侧。

文海棠:----

文海棠啪地一声拍掉了那只大手,以手里的包裹抵着赵砚钦往外推,语气不善地斥责:“你干什么?”

赵砚钦甩甩手,后退。不疼,有点麻痒。

“你怎么在这里?”

赵砚钦拿起座位上的大背包,一屁股挨着文海棠坐了下来,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我也要下乡呀!”

“这么巧,我们同一列火车?”文海棠惊喜道。

赵砚钦心中暗喜,就是这么巧。

“对,我们的座位还相邻着呢。”

文海棠:----

这也太巧了吧。

赵砚钦嫌大背包碍事,他起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背包塞进了头顶的架子上。扭头又问文海棠:“你腿上的包裹要放到上面来么?”

文海棠没动,她把钱分成了两份,一份藏在身上,一份裹在烂被子里了。她觉得东西还是抱在自己怀里更安全。

“待会儿放我脚边就行了。”

一手仍搭在上面架子上的赵砚钦挑挑眉,“你现在不放上来,待会儿可就没地方放啦!抱在腿上不累啊!”

“不累。”

“该不会你这包裹里藏好东西了吧,这么舍不得放手?”

文海棠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坏怂,恨不得上手缝上他的嘴。

人多眼杂的,怎么什么都随便往外说。

文海棠干脆抱着包裹扭头不愿搭理他了。

赵砚钦摸摸鼻子,笑嘻嘻地坐回了文海棠身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打开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