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羽睫微动，遮去眸间异色，随梁凡真一同退出煞尸墙，回到小舟上。
“师姐，我不行了！”明心苦着脸，他这辈子都没修炼这么快过。
梁凡真审视了会明心，道：“男人不能说不行的，还行吗？”
明心的脸更苦了。
佛修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净化煞气，但他修为太低了，受不住哇。
他很想说不行。
但……
明心抬眸，望着梁凡真出色的容貌。
哪怕是从小在美人堆里混大，对着梁凡真这张脸，他也说不出伤男子自尊的话。
明心咬咬牙：“行的师姐！”
梁凡真拍拍明心的肩膀，凑近了些：“既然如此，师弟不如再帮我一个忙，也算还了师姐带你修炼的好。”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
梁凡真极少能与他凑这么近，还是主动的。
即便她唇角笑意很是寡淡，可越是这样，她身上那股又冷又妖的气质，就越吸引人。
还有点邪。
不像是正经弟子，倒像披着正道修士身份的妖女。
短短几息间，明心在心底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手指打珠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师弟？”梁凡真紧了紧搭在他肩上的手，语气略低。
明心还未昏头，谨慎问道：“是何事？我若能办到，定不推辞。”
梁凡真将事情说出来。
在离开的办法上，她没有隐瞒。
这个阵法，她们破不了，想要出去就只能从界点越过去。
可那处有个装置属于法宝级别，专门运输煞气，倒放入海底。
方圆百里多都是煞毒，除了变异成煞尸的人类尸体，连个活物都没有，此处明显是个培养煞尸的禁区。
没有正确的办法弄掉装置，她们就只能通过破坏的方式出去。
否则时间一长，她们就会被当成煞尸来养。
谁又知道到后面，那些人还会做什么，总归是对他们不利。
因此，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明心听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后，脸色一白：“一定要我当诱饵吗？”
梁凡真看了看他，反问：“要不你去破坏那东西？不过先告诉你，那边有百来个金丹期的煞尸围着的。”
百来个？
都是金丹期的煞尸？
这岂不是十死无生！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明心保证道：“不久，一个时辰就够了，也许我可以帮你再多吸引一些煞尸过来。”
闻言。
梁凡真想起明心在剧情里，未来也会是一方大能，应当是有他自己的手段。
片刻，梁凡真同意了他。
小舟也要留给明心。
它靠灵石催动更方便，所以，梁凡真还拿出一部分灵石给明心。
足足一袋有近万。
“师姐。”明心忽道。
她一眼看出明心心底的恐惧，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显然是害怕的。
梁凡真想着要不要安抚一下他动前的情绪，顺着话问：“怎么了？”
“说个很没出息的事，在中毒昏迷的一个月里，我经常被饿醒，勉强摸着辟谷丹服下，又靠着些东西缓慢解毒，好不容易醒来，身上却没有一颗辟谷丹了。”
明心的语气，像是在与好友闲聊一样。
但梁凡真能感觉到，他在说话的同时，还在做什么，约莫是信仰之力。
“之前念往生经，其实，也是为我自个念的。”明心的手指拨着佛珠手持，露出了一个腼腆温柔地笑。
与梁凡真印象中的出家人有点像了。
聊到这里，梁凡真只好出声：“你怕等会死？”
明心默默在心里叹气，不是怕，是真的会死，一个筑基一个练气，在这种地方打转除了死，还有什么？他实在想不到有生还的可能。
不管明心的心底怎么想。
他嘴上还是笑了笑，否认了：“不怕，人固有一死。”
“嗯。”
她反应淡淡的，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
明心张了张嘴，未语先泪，他哭起来这会子倒是安静，连哼声都没有，凤眼洇红，唇珠被咬得发肿，也没喊一声梁凡真。
可梁凡真又不是看不见。
她等人发泄得差不多了，正要安慰，便听明心沙哑道：“师姐一定要平安。”
梁凡真：“……又不是不带你出去。”
“不，我这么弱，肯定没有希望了。”明心知道梁凡真对煞气有一手，但他也不后悔跟梁凡真过来。
明心如此想着，又通过信仰之力，在皇城里的自像上显灵，吩咐信徒都集中起来，准备诵经。
等那边的信徒准备好。
明心就能开始全力配合梁凡真吸引煞尸。
眼看时间不多，明心愈发悲伤，又见梁凡真寡言不语，他没忍住，像是交代遗言一样，对梁凡真说：“我不后悔跟着师姐过来。”
梁凡真神情淡淡，不为所动。
好在明心此刻，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师姐，你相信命运吗？从知道你要入万佛宗开始，我就感觉自己以后要跟你在一起，似乎，只有跟你在一起，未来才会变得清晰，你若不见，我便觉得此生也没了方向意义。”
“……”
“师姐，我对你，并非是污浊的男女之情，你、你不要厌恶我。”
“……”
明心还在交代遗言。
梁凡真忽然想起，明心和般若的话痨程度是差不多的。
还有，一个时辰需要这么久吗？
就在梁凡真想着要不要先离开时，明心突然说他准备好了，她忽的松了口气。
梁凡真余光瞥见明心的唇形，似乎又是‘师姐’二字，看得她脑门发紧，当即跳舟离开，却是将岱渊留在明心身边。
为接下来，能尽量最大的发挥实力，梁凡真将附近的投影石全都毁去。
如此，她才将白骨剑拿出。
当这柄剑拿出来的瞬间，因为周围环境，有片刻的失控，浓郁又精纯的血煞黑雾，从剑身散发出来。
梁凡真仿佛看见剑下的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这是一柄活剑。
没有谁比梁凡真更明白它的心思，它正在叫嚣着，梁凡真甚至有种想给它喂煞尸体骨的冲动。
“安静！”
梁凡真强行镇压着剑。
如此，剑才不动。
刚契约时，梁凡真就感觉到这把剑的不同，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主。
能镇一时，但想让它永久臣服，还得花上时间。
也正因此，即便梁凡真哄着岱渊，被准许放在体内温养，最后，它还是被放在储物戒中。
与此同时，明心那边已经开始。
一点活人的气息，只能将筑基期的吸引过去，小舟阵法可挡，想将大部分的金丹期煞尸引走。
明心那边不知弄了个什么阵法。
一股不弱的鲜活气息出现在海底。
像黑暗里的一束光，在充满浑浊的海底，明心就像散发着浓香的唐僧肉。
对煞尸有种致命的吸引。
见状，梁凡真在第一时间用白骨剑对准装置砍下！
第一下，它动了动。
然后，喷出更多的煞气。
本来是定时定量倒一次煞气，如今像是倒垃圾一样的，蜂拥而来。
几个动作慢的金丹煞尸，顿了几秒，在明心和熟悉的煞气中，出现了迟疑。
梁凡真暗道不妙。
离她最近的那只煞尸，已经将她当成争夺美食的同类，张嘴就是朝梁凡真过来扑咬。
铮——
一口煞尸利牙咬在白骨剑上。
冲击力度之强，让梁凡真握剑的虎口发麻，手中的剑也险些被震飞。
但很快，那只煞尸就咬不动了。
她的剑将对方牙骨都给融了。
准确的说，用吃这个字，似乎更贴切。
她来不及深究，再次挥动剑朝装置狠狠砍去，不过与煞尸一个照面，此处的煞气竟然又浓了一倍。
梁凡真明显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烦躁得厉害，满腔毁灭欲，冲着罪魁祸首而去。
可恼的是，梁凡真存了毁灭它的心思，周围的煞尸都以为她在抢占好位置。
一场争食的厮杀在煞尸与梁凡真之间展开。
那些被明心吸引过去的家伙，也在迟疑中缓缓转向梁凡真，如此浓郁的煞气，竟然是生机之力都勾不够它们了。
砰！砰！
梁凡真避之不及，索性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容与身上，化神修士亲手编织的法衣，不能连金丹期的攻击都抗不下吧？
只要不伤到皮肤，不中煞尸毒就行，其它的地方……要打就打吧。
梁凡真咬紧牙关，忍着密密麻麻的痛感，无数次挥动白骨剑。
界点处的装置还没完全毁掉。
她的诸佛九式第一招反而练熟了。
咔——
依稀间，梁凡真越过周围煞尸厮杀的声音，听到它出现了裂纹声。
梁凡真再次握紧了剑。
又是一剑挥去，将海水分割的同时，它也随之一分为二，法宝破了，原本还在源源不断冒煞气，此时也终于停了。
……
“被弄坏也没关系，没了煞气的煞尸才是最麻烦的。”
“要么人死，要么尸毁，反正不会是我们吃亏，去，将槐雨少主请来，就说，能交货了。”
两人漫不经心好似闲聊，眉眼愉悦。
下面的人得令，朝岛中央府走去。
不巧。
岱渊靠坐在小舟船头时，无聊之际，正好看见了这一消息，刚生了提醒梁凡真的心思。
又在回想起她之前吩咐过的话，便暂且歇住。
他是器灵，她不喜过多使用他。
又是一阵波动。
岱渊掀眸，冷淡地视线从明心身上扫视。
神佛对怨煞，信徒对煞尸，活人对死人，阴阳两相对，无论从那一方面，都对上了欢喜峰的阴阳道。
阵法师的便利体现在此刻。
明心即便修为低，也能利用局势布阵，配合小舟的防御能力还能撑住片刻。
只是，也快到头了。
煞气在减少，煞尸习惯了三餐美食管饱，自然受不住突然饿肚子。
乱了。
彻底乱了。
明心痛苦地跪着，他看不见身边的器灵，目光一直望着远方的界点。
他没能将金丹期的煞尸吸引过来。
那么多……即便是它们自相残杀，也不是她能扛得下的，在他为她争取的这点时间里，她逃出去了么？
还是先一步陨落了？
明心感受着即将失去防御罩的小舟，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还有一艘小舟，说不定能出去。
但眼下明心已经没心思再去想其它的了。
不知何时，溜近一只金丹期的煞尸，锋利的指甲，只要轻轻一戳，就能从他脖子戳个对穿。
他没办法躲开的。
明心绝望的闭上眼睛。
周围一片黑暗，他耳边只听见噗嗤入肉的声音，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可命运扼住的不是他的喉咙。
而是煞尸的喉咙。
握住它的人，也不是命运，是他的大师姐。
这一刻，明心哽咽得说不出话，心思万千情绪，在对上梁凡真冷到极致的疯狂眼眸中，明心的心底深处，有一处正在塌陷。
他一直在暗暗关注梁凡真。
他知道，梁凡真虽出自杀戮峰，却从不以杀意提升战力，可今日……
杀戮峰的弟子，一旦以杀意提升战力，周围若没强到能直接碾压她的人，是极难从这种状态中脱离的。
她，可能会走火入魔。
师姐，你真的也会担心师弟吗？
“大师姐……”明心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梁凡真身后出现一只巨大的背影。
他仰头方才看清，是一只独眼三尾的猫儿。
仅仅是一个虚影，便妖气冲天，被它不经意的扫视一眼，明心都浑身发僵，如同仍人宰割的羔羊。
这绝非寻常的妖族！
明心捂着伤痛，忍着那只妖的视线，好在它的注意力并没放在他身上。
它似有主般，极有目的性朝周围煞尸跃去，一掌拍下去，好几个煞尸被吸成干。
它脸上是餍足的表情，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了一下前抓，竖瞳冰冷无情地扫视周围。
一跃三尸。
它像是贪婪的巨兽，每吃掉一个煞尸，身体就会大半分，眼前于它而言，是满汉全席，是美味珍馐。
明心的心脏从没跳得这么快过。
他已分不清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只能迎着梁凡真堪称冷血的眼眸。
明心忽然想起一件事。
妖，也是吃人的。
而梁凡真此刻的状态，明显就是……
明心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
梁凡真对煞气的操控，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至少在明心的视角里，煞尸被梁凡真吃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