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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寻雪最后并没有说服周泽年,但周泽年还是答应回大周,他答应元宵佳节一过,他便会启程回大周,届时,已经升任溪洲知州的郑蕴会跟着一起。

溪洲便是同大周接壤的区域,郑蕴原先做的知县也是在溪洲境内,郑蕴做了五年知县,按道理地方官三年一升,偏偏秦静芷和郑蕴因着心知肚明的原因不得归京,这个事情便一拖再拖。如今趁着这个机会,也是该升一升了。溪洲偏僻,纵然郑蕴跃升为一州知州,也无不算越级升迁。京中诸事已定,秦静芷也会跟着郑蕴一同回溪洲。因为考虑到秦夫人不舍得秦静芷,秦寻雪考虑后决定让秦静芷和郑蕴在元宵后启程。

“那秦将军呢,他不跟着我们一起回边疆?”周泽年问起秦景盛。

提到秦景盛,秦寻雪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了起来。

她道:“阿年可知我阿娘病了?”

秦寻雪只是简单描述了秦夫人重病在床的消息,轻描淡写略过了秦夫人是如何病的。并非不能说,只是她觉得周泽年不知道比较好。

周泽年察觉到秦寻雪不愿多说,也只是顺着秦寻雪的意图,道:“可是因着秦夫人得了病,子女需在床前赡养,所以秦将军和郑夫人不会同时离开?”

“……差不多,”秦寻雪也不瞒着他,“不是什么大事,阿娘自我们幼时便希望儿女膝下承欢,可是秦景盛选择了习武,驻守边疆,秦静芷选择了嫁给郑蕴,而溪洲那边确实缺人,郑蕴可能还要在那里干个七八年才能回来,也不能常常在阿娘床前尽孝。溪洲那头容易乱,所以我只能先让郑蕴回去。”

“那秦将军呢?”周泽年倾听着,他很喜欢听秦寻雪讲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以往秦寻雪的心里装着的可不止这些,如今秦寻雪皱着眉,向他说着那些关于亲人的小事,倒是让他倍感温暖。

“……秦景盛啊,”秦寻雪垂眸,说了个新名字,“还有人能在边疆顶一段日子。阿年可知道陈阁老有一子,名为陈世灏……”

陈世灏,是大齐海军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手下的陈家军和黑骑卫并称秦寻雪忠心耿耿的恶犬,是朝中最富盛名的太后党,当年玄清帝在位时他便已经是沿海将士中响当当的存在。虽说秦寻雪受伤前,大齐朝堂上还有不少人站队说自己是太后党,但实际上他们都门清,秦太后不会掌权太久,如今依附秦太后不过是因为秦太后大权在握,日后小皇帝掌权了也会看在秦太后的情面上对他们宽厚几分,虽说伴君如伴虎,但风险和机遇总是并存的,他们为了往上走,也是敢拼一拼的。

但严格算起来真是属于太后一党的可不多,陈世灏便是其中之一。他只听令于秦太后,连小皇帝都命令都不理。

陈世灏本就是镇守海关的将军,因为秦景盛回京,所以被秦寻雪派到了边疆去,虽有些吃力但还是守住了边疆,秦景盛威名在外,还留了不少训练有素的秦家军在,纵然他回京已有好些月份了,但边疆那边,域外和大周都不敢轻举妄动,陈世灏接手了边疆事务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有些吃力,但陈世灏守住了边疆,只是期间也给秦寻雪来了好些信,委婉劝说秦寻雪何时让秦将军回边疆,放他回去训练海军,那才是他的主场。

秦寻雪毫不犹豫驳回了陈世灏卖惨的折子,并好心送上陈阁老亲笔的关怀信,把陈世灏吓得好些日子没敢给她送信,怕再见到陈阁老的信,秦寻雪因此乐得清静了好些日子。

秦寻雪手底下的这些人皆非等闲之辈,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郑奕之所以离开郑家,投身于秦寻雪麾下,可以说是出于与郑阁老理念不合所致。然而,陈世灏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他本是陈阁老的庶子,由于不受宠且性格木讷,一直未能引起家人的重视。其生母早逝,他被寄养在嫡母名下,但这位嫡母并不宽厚,对他的关爱有限。嫡母自己还有多个子女需要照顾,对于这个木讷寡言的孩子,自然无暇顾及。或许是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和认可,陈世灏曾试图做出一些事情来吸引他们的注意,然而结局却是无比惨烈的。

当他逃到秦寻雪面前时,全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尽管他已通过武举考试,获得了功名,并在沿海地区享有一定的威望,但那一天,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却跪伏在秦寻雪脚下,泪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如泉涌般流淌。他默默地低下头,向秦寻雪表示忠诚,只求能够脱离陈家的束缚。

\"恳请秦小姐庇护,恳请秦小姐拯救我。我愿成为秦小姐手中的那把黑刀,为秦小姐去做任何事情。\"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一种决然和无悔。这一刻,他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给了秦寻雪,希望能在她的羽翼下找到新的出路。

秦寻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骤然回京却得了个满身伤痕的武官,眉眼间却全是冷意。她像是察觉不到陈世灏浑身的血,她只道:“有意思,抬起头来,看着我。”

陈世灏抬头,却垂眸不看她。

“有意思,真有意思。”秦寻雪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陈大人,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哪里有能力庇佑陈大人这样一个颇有威望的武官,京中有能力者数不胜数,但陈大人却略过了那些人,直接找上了我,真有意思。”

陈世灏面色不变,语气坚定地说道:“他们都帮不了我,只有秦小姐能帮我。我偶然间得知了秦小姐血脉特殊,所以才会来请求秦小姐庇护。我向秦小姐保证,我会守着这个秘密到入土,绝对不会背叛您。哪怕因此失去性命,成为那暗无天日的黑刀,我也心甘情愿。我只希望日后能够与陈家彻底断绝关系,再无瓜葛。”

听到陈世灏提及自己的身世,年纪尚小的秦寻雪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手摸到了陈世灏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按压下去。尽管剧痛让陈世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在秦寻雪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疼吗?”秦寻雪仿佛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并没有去看陈世灏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的面容。

“……自然是疼的。”陈世灏来之前便知晓薛家女都是疯子,喜怒无常,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他咬咬牙实话实说,“但陈家带给我的痛苦比这强烈上一万倍,我只想离开陈家,还请秦小姐庇护。”

“呵,行了,好话谁不会说?也是我今日心情好,才能如了你的愿。”秦寻雪轻笑一声,笑颜如花,但却不达眼底。她抬起手,许是觉得陈世灏的血脏了手,不满地啧了一声,雀枝立刻会意地上前替秦寻雪擦拭着每一根手指。秦寻雪自然地张开手,眼睛却一直盯着跪在面前的陈世灏,几度明灭,最后归于平静。

“我可不在意那些虚假的。也是我今日心情好,旁人可没有你这么走运。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黑刀,我手底下可没有这种东西。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只管平步青云,旁的什么都不用管。”秦寻雪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眼神冷漠而又疏离,让人看不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陈世灏当年同陈阁老断绝关系的血书还在京都掀起过轩然大波,看乐子的玄清帝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个机会,当时还只是兵部尚书的陈阁老在朝堂上因此事得了玄清帝的关注,只是这关注里全是恶意。玄清帝在朝堂上公然发问,状似无意帮陈世灏开脱了,他甚至召陈世灏入朝,亲眼见着了遍体鳞伤还要同陈阁老恩断义绝的大戏,最后他满意地做了一回判官,答应了陈世灏要和陈阁老断绝关系的话。从那以后,天高海阔,他陈世灏同陈家再无半点瓜葛。

秦寻雪微微一笑,向周泽年讲述起了陈世灏的过去。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当谈到当年与陈世灏的初次相见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年,你可觉得有些熟悉?”

周泽年的脸色微微一黯,他想起了好些日子前的那个御花园。那时夏日炎炎,在御花园的墙根下,他一身狼狈地跪在秦寻雪面前,却得到了她的青睐。

“原来,我对阿寻而言,并不是特殊的。”周泽年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秦寻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很快便察觉到周泽年所想,忍不住笑了笑,随后轻轻握住了周泽年的手,柔声道:“阿年,对我而言你就是特殊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这些过去构成了我们现在的模样。那只是人生中的一段经历罢了。而你,才是我此刻最珍视的人。”

脱离了过分沉重的话题,秦寻雪还是那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女子,她直抒胸臆,惹得周泽年不由得脸上发烫。

周泽年看着秦寻雪,他破天荒没隐藏那些温柔和爱意。秦寻雪愿意对他解释,他便知道,无论过去如何,他们此刻所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秦寻雪轻咳一声,方才生出的一点逗弄周泽年的心思烟消云散。她正色,看着周泽年,脸色严肃了些:“待到了边疆,你就会见到陈世灏,秦景盛启程还有一段时日,到了边疆大概率接引你的还是陈世灏。他这个人木讷寡言了些,但心思也不少,他入了我麾下后跟着云夏和雀枝学了些东西,性子比起当年求见我时阴狠了不少,也仇视大周,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有这一点相似的经历,陈世灏不会为难你的。……如果他为难你,你就告诉他陈阁老上书告老还乡好几次了,我在考虑要不要让陈阁老去沿海颐养天年。”

沿海多水汽,大齐对沿海地区的开发倒是很彻底,如今也算得上鱼米之乡,很适合养老。

但秦寻雪的威胁之意也很明显,陈阁老是从兵部升上去的阁老,甚至上过战场,是个值得尊敬的官员,若是他告老还乡后没被好生养着,那自然是要被参一本的。

但陈世灏自然是不愿意养着陈阁老的。秦寻雪也不会真的让陈世灏养着陈阁老,她既然已经把他收入麾下,理应达成自己的诺言。

——但是拿陈阁老威胁陈世灏真的很顺手。秦寻雪理直气壮地想着,一点都不心虚。

周泽年笑着应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阿寻,你不想问问别的吗?”

秦寻雪一时卡了壳:“我还有什么没有问吗?”

“……罢了,”周泽年喃喃自语似的,“要等阿寻自己问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样说着,秦寻雪还没反应过来,周泽年便反手握住了秦寻雪的手,又一次把人揽在怀里,埋在秦寻雪的肩膀上。他声音暗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阿寻,我真的很怕见不到你,你不知道,我得知你出事后有多担心你。”

秦寻雪垂眸,周泽年并没有打算同她算账的意图,他只是抱着秦寻雪,一点点诉说着自己的想念和害怕,说着被拦住不能回来的痛苦,他只是说着想念她,并没有说他到底因此吃了多少苦头。像是,他只想传达自己的思念,而不是通过这件事获得秦寻雪的心疼。

好傻。秦寻雪冷静地评价,心却止不住漫上心疼的情绪。秦景盛给她写了密信,只是委婉说了周泽年情绪激动不能自已,都不能表达周泽年到底有多绝望。

秦寻雪迟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